人生如杂货铺，／子敬

子敬

　　那天，我还在Hastings小镇瞎逛。

淡淡的阳光，轻柔的晚风，从一间小杂货铺到另一间小杂货铺，脚步轻松而愉悦，天色湛蓝，时空安好；抛却嘈杂的消息与手机里不断更迭的视频纷扰，漫步，清歌，沐浴在简单微风之中。

这些看似凌乱却又有着历史痕迹和人文烙印的杂货铺已经存在了上百年，一间紧挨着一间，密集而又有秩序。围巾，鞋子，大大小小的瓷器与珠宝，都略显陈旧，不时尚不张杨，如同经营这些杂货铺的人一样，有些守旧和古板。

　　但这并不影响人们对它的喜欢，在其中流连并不厌其烦地挑选，甚至拿出大量的时间认真地欣赏，或许并不购买，却在其中得以时光的回忆与慰藉。它们青睐和爱上每一位经过的人，从不让人失望，不管是贫穷或富有，在这里都一样坦然，被同等对待，都能在欣赏与挑选中得到满足。一切显得悠长而静美，闲散的脚印在狭长的小路上分散开来，我和许多经过的人们一样，对这种并不喧嚣甚至稍显孤独的街道情有独钟。小Took在一堆杂物中找到了一尊肖邦的雕像，和一本《音乐史》。卖杂货的老人大约有八九十岁的模样，鹰钩鼻，蓝眼睛深嵌在眼窝里，让我想到哈雷波特里的老巫师，形象如此贴切。杂货铺的杂货几乎把他的小玻璃窗埋上，窗口上挂满旧物件，房间里几乎插脚的空没有，能堆的空间都堆得满满的。似乎每一件都会遇到一个新的主人，通过时间，期待重新相遇。老人抬眼看了看我们，告诉我们可以自己随便挑选，但不要拍照，他不喜欢手机和让人讨厌的干扰。旧相机，旧书，旧陶器，各种旧的装饰画，这些东西，在原有的主人手里曾经都是宝贝，但最终还是被变卖或丢弃。时间让一切发生了改变，一切拥有都将成为过去，最终属于你的不再属于你，你也不愿意再持久拥有，新旧更替，迟早的事。

在傍晚，我们走进一家卖炸鱼薯条的小店，这是一家在这一带最正宗的炸鱼薯条店，三两个店员忙碌地招呼来往的客人。由于店面小，座位很是拥挤，但这并不影响炸鱼的香气占满整个空间。两个本地人好像在和店员争论，操着地道的英文，Took说他们是因为位置的问题发生了争执，但争执之后又相互道歉，然后相互说谢谢，之后又眉开眼笑，气氛和谐。

　　用餐的空隙，微信收到了一个讣告，又一个讣告，顿时没有胃口，原本想好好品尝美食的心情荡然无存。这些坏消息，让下午的时光转而灰暗起来，就餐的人乱糟糟的。他们都还年轻，五十几岁，六十几岁。那么短暂的生命，结束了。我抖然一震，拍了拍自己的双颊，这个世界随时打乱现实。开心的黑色小鸟在地上觅食，我突然意识到，生命像一天那么短。眼前浮现出，往日共事时场景，从年轻到暮年，这其间种种，激情昂扬的工作状态，莞尔低垂的眉宇之间，似乎仅仅一瞬就结束了。是的，时光就那么过去了，在眼前一晃而过。我的心瞬间狂跳开来，被一阵紧张拉动起来。在人间就那么短暂吗？说离开就离开了？曾经我们是同事，曾经每天都能够见到，曾经说说笑笑，有时也会因为工作问题产生不愉快，但那些都过去了，在生命面前，时间显得那样局促又短暂。最近听到的这类突然告别的消息太多了，感觉不真实，不像是真的。

想起诗人江非写过一首诗《没有谁能活的太久》。是的，没有谁在这世上活得太久，所有的一切都会伴随生命的终结被时间掩盖。曾经骄傲也好，卑微也好，不可一世也好，善良虔诚也好，都无法逾越生命的终结，戛然而止是会发生的，不管你承不承认，愿不愿意接受，不管眼前曾经怎样的繁华与美好，都终将不归你所有，都会转眼云烟，匆匆而过。

过马路的时候，我紧紧拉住儿子的手，生怕一不小心我离开了他。慌忙中，我的脚被石子绊了一下，他慌忙说，妈，你没事吧？我没事没事。他将我的手拉紧。我喃喃地说，有一位伯伯今天去世了。哪位？他说。从前的同事。我回答。一阵微风吹过街道，卷着人间许多无奈和仓促，街道上匆忙的人们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此时，不知道还有多少生命离开了这个世界。如果一切没有发生在身边，如果那些离去的人与你并不熟识，就没有太大的震撼，而此时，微信上同事发来的讣告，告诉我，又有两位熟悉的人离开了。儿子紧紧拉住我的手，说，妈，他们很年轻吗？啊，太年轻了，我说，大家都曾信誓旦旦地说必须活过八十岁，如今不到六十就离开了。天空很蓝，蓝得甚至耀眼，距离家乡这么远的地方，收到的消息是近距离的，网络太迅速了，甚至不给你任何思考的机会，就无差别地把消息传递过来。此时，与家里有八个小时的时差，家中已是深夜。不知道该回复什么，只是觉得生命短暂到让人感觉恐惧，如果将日历倒着数，我们还有多少时间，这些时间该如何分配。根本由不得自己，一旦一个人的生命自己无法把控，结果也将是始料未及的。

那一夜，我整夜未合眼。能活在世上的日子就好好珍惜吧，每一秒都弥足珍贵，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无法预知未来，这是很无力的，是全人类的无力，也包括我。越来越怕听到类似的消息，三年疫情结束，有重获新生的喜悦，但也有各种心酸无奈的离别，不管是什么方式的道别，都会使人产生莫名的悲伤和难过，亲情也好，友情也罢。

时间如果可以倒流，我们该做些什么？是不是不会因为些许的不如意难过，也不会再因为争强好胜吵吵闹闹，不会因为工作出现问题大发雷霆；不会轻易地发泄内心的不满？不会因为孩子不好好学习焦虑不堪，因为遇到不公产生愤懑，但人们往往活得不会那么坦然，淡定，更不会那么理智地操控情绪。是不是时间倒流，人们会真的幡然醒悟？常常有人会发问，如果你的人生能够重启，你是不是就会改变？答案肯定只有一种，要好好活着。最近听到最多的讨论就是好好活着，这让我理解躺平的人内心世界，如果躺平就可以健康，快乐，就躺平好了。不纠结，不与自己过不去，对别人友好对自己和善，不争不抢，过舒适自然的日子。名利又怎样，金钱又怎样？在生命面前显然都一文不值。然而，没有多少人在现实活法中能够改变自己，没有谁能舍弃自己一生追逐的名利与希望得到的一切，没有谁在生活的压力下不得不抗着压力继续下去，空想的重新再来终究只是空想。人们常常为了成功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常常在拥挤的人流中希望成为最突出的那个，常常背负着责任不得不负重前行。

仔细想想，很多快乐的日子并不是因为有了金钱和地位，不是因为得到了什么馈赠或者礼物。即便一个微笑的眼神，一片新生的绿叶都让自己愉悦过。在一个无人的午后，安静地将过往重新过滤一遍，曾经的人和事，一切如从前，却已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