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柏与拐拐竹——秦岭记游之三

老宝马

恕我浅陋，如果不是看到路牌，我真不知道在秦岭的深山中，藏着一座张良庙。
“汉初三杰”之中，张良是最为足智多谋，也是活得最潇洒的一个。韩信统兵百万，战必胜，攻必取，但功高震主，终以谋反之罪被杀头。萧何虽贵为丞相，辅佐两代君王，但却活得小心翼翼，甚至不惜借占地、贪财以自污来让刘邦放心。唯有张良，辅佐刘邦建国之后，深悟鸟尽弓藏的哲理，便自请告退，摒弃人间万事，专心静居修道。有人说他晚年托名“辟谷”，就隐居在汉中紫柏山。“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活得通透，走得潇洒，实乃大悟大彻之人。
张良庙，又名汉张留侯祠，位于陕西汉中留坝县，秦岭南麓的紫柏山下。据传东汉末年，张鲁在汉中割据称王，自称是张良十世孙，建庙奉祠以祀张良。后来屡毁屡建，距今已有1800多年的历史，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这里傍山依水，环境清幽，古朴典雅，仙气飘飘。庙内殿宇相连，楼台迭现，既有北方殿堂的恢弘，也有南国园林之秀丽，加之碑刻林立，楹联众多，令人目不暇接。
但最吸引我的，却是庙里的一树一竹。
树为紫柏。
导游介绍，张良庙原在紫柏山顶，约在明清之际移至山下。山名紫柏，应该是紫柏满山，可惜现在已不多见。陕西有民谣：“佳县不佳，富县不富，紫柏山无紫柏树。” 据说是因为紫柏含油耐烧，大跃进时被伐去大炼钢铁了。
只有张良庙内的五棵紫柏树，历经沧桑，依旧苍劲挺拔。
这五棵紫柏，散立于园内，很随意也很专注。大小不同，姿态各异，或如剑戟入云，或似虬龙盘旋，或在风中狂舞，或以双臂擎天，遒劲优美，气象森然。树皮一律暗紫，宛若紫铜；枝干上多见节疤，嶙峋峥嵘，是岁月凝聚的叹息。
这些紫柏树是紫柏山极为珍贵的自然遗产，也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树龄都在二三百年以上。
一拨拨游客从他们身边走过，一年年风霜为他们染色。几百年了，他们静静地站在这里，见过多少人来人往？又见过多少风云变幻？风调雨顺他们见过，兵荒马乱他们也见过。镇定默然，冷眼旁观，名利不争，世事无扰，老僧入定，豁达淡然。恰如得道后的张良，勘透红尘，深谙世相，与山水为伍，与风雨同归，令人心生羡慕。
与古树相比，人类生命真太短促也太艰难。这么短的生命里，还要常常咀嚼着生活里的大小悲欢，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人生真的不易。
竹曰拐拐竹。
张良庙南苑里有一片竹园。万竿翠竹，挺拔向上，色如青玉，郁郁葱葱。但细看就会发现，此竹离地一米左右，有一节是弯曲的，但拐了一弯后又笔直向上。
最为奇特的是，据说只有张良庙里的竹子如此，要是移到一墙之隔的外面，就长成正常的竹子了。
此中原因，众说纷纭：
当地人讲，这是因为张良的人品秉直，连竹子都不敢擅专直名，自认清高，所以要拐个弯。
野史说，当年老子骑青牛驮送经典，经由栈道至紫柏山麓，忽然狂风大作，将经典吹落，所落之处，冒出竹笋，也被疾风吹歪。于是青牛化石，终年守护这片竹林。
也有人说，是庙后紫柏山山风太强劲，把刚长出的幼竹都吹弯了。
其实，竹子拐弯，虽不多见，但并非绝无仅有。四川有的地方生长着一种“龙拐竹”，与此类似。我原来工作的学校里有一片竹林，我也曾在竹林里见过零星的拐竹。只不过，张良庙里的拐竹更为集中，且特征更明显而已。
当然，人们喜爱张良为人，敬佩张良品节，所以给这里的竹子赋予一种神奇，也在情理中。不过，细读张良一生，可知他深谙屈而求伸，以柔克刚的道理，下邳圯上为老人进履，劝沛公结交项伯来解危，烧绝栈道以固项王之心，均可见一斑。
竹曲而不改其正，弯而不变其直，人也可通达而不失本性，灵活但坚持原则。只要大方向不变，有时不妨让人生拐个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固执未必是优点，在困境中学会转弯，另辟蹊径，一样可以到达彼岸。古人常说天圆地方，上善若水。方是做人的原则，圆是处事的锦囊。山以有形而傲立天地，水以无形而穿石入海。方圆结合，山水相依，以此立身处世，“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
如果说紫柏凝聚的是张良的精魂，拐拐竹昭示的也许正是张良人生的大智慧。
走出张良庙，回望紫柏山，暮色渐起，山色苍茫，瑶台琼阁，隐入烟云。
想起庙里授书楼碑刻上，冯玉祥所撰一联：
豪杰今安在，看青山不老、紫柏长存，想那志士名臣，千载空余凭吊处；
神仙古来稀，设黄公重逢、赤松再遇，得此洞天福地，一生愿作逍遥游。
秋风拂面，清凉怡人，忽觉有一种通透随风而入，醍醐灌顶。

2024.12.11

虬龙盘旋 老僧入定 剑戟入云 双臂擎天 风中狂舞 拐竹林立 屈而求伸 拐拐竹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