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学生我的班（连载十）

追光逐影

林菲的故事之二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上篇讲到在一次和林菲QQ聊天时，我问她，我的教育有哪些做得不妥的地方。她避而不谈，却夸我教会她的东西太多。特别提到我教的那首诗和那副对联。 在接下来的聊天中，我还是想知道自己可能不当的教育，在学生的心里留下多少难以释怀的阴影。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嘛。我便把问题提得更明白、更直接： “林菲，你是知道的，老师性子比较急，脾气又不太好。在和你们相处的六年，一定犯了不少错误，这些错误，我当时并没有意识会伤到同学们的心。不要有任何顾忌，好好想一想，老师犯了哪些错误？” 她没有正面回答我，却说我们都是凡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有自己的性格脾气，发生误解在所难免，彼此伤害也是免不了的。 　　林菲说得没错，普通人之间都容易发生误解甚至比较严重的伤害。这是把老师和普通人混为一谈而言。虽然老师也是人，但不是一般的人，是学生的仰慕者，是塑造灵魂的工程师。这个特殊的身份决定了老师的言行稍有不慎，将会对学生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也许不经意的一句话有可能会把学生扶上希望的高峰，也有可能一句话把学生推下万丈深渊。 一个不在乎的人对我们的伤害，可能很快就会忘到九霄云外。而自己很在意的一位老师对学生的伤害，可能会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我有过这样伤痛的经历。那是发生在读小学一年级时一堂语文课上的事。那天上的课文是毛主席的语录，只有一句话：“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不知什么原因，老师刚把课文读了一遍，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对着全班同学大声说道：“李国斌的爷爷是大地主，是被砍了脑壳的。” 其实，我家的情况同学们都是知道的，挨邻择近的，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其余都是目”的年代，谁不知晓？ 只不过他这一吼，学生的阶级情感调动起来了，群情激奋，语文课变成了批斗会。主持那次斗争大会的是我的语文老师，参加大会的是我的二十多个同学，义愤填膺的同学们把我团团围住，撕我的语文书，向我吐口水…… 这个批斗会成了我一生的恶梦，时时困扰着我，常常半夜被恶梦吓醒。 　　当我走上教师工作岗位的第一天起，我就告诫自己，千万不要伤害任何一个学生，决不能让我的童年悲剧重演。要把爱的阳光洒在每个学生身上。 由于我自己性格和能力等局限，加之学生方面的原因，良好的动机不一定有良好的效果。爱，但不会爱，也会造成一种伤害。 这使我想了和她聊天之前几天的事，一群学生来看我。在一个茶楼的露台上，我们围坐在一起，喝茶聊天，难得露面的冬阳照在身上，无比惬意。我和学生聊起了往事。尽管出院不久，身体还不太舒服，但兴致却高。当聊到一个学生时，唐X插了一句：李老师，您不知道，您一次课堂提问把她伤得很深啊！ 我感到很震惊：怎么提问就伤了她呢？他说：“提问本来没有什么，问题是你提了问后，你又向XXX提问。”我说：“这有什么关系呢？”他说：“有关系，她最不想别人把她和XXX放在一起说事，她觉得很难堪。” 　　我更疑惑了：她们不是堂姐妹吗？他说就是因为是堂姐妹，她不愿和XXX比。哦，我明白了。她们两家各方面的差异都很大，特别是经济状况。她家差些，心里可能有点自卑。那天，提问，她没有回答出来，我就叫XXX回答。XXX不仅回答出来了，而且很完美。我当即表扬了几句。可能她当时在想，我是有意把她和XXX对比，给她难堪。 我怎么会给她难堪呢？我知道她家经济比较困难。担心她初中毕业考不上高中，考不上的话要交议价，而她其它方面很不错，甚至很优秀。有意推荐她评了县优，增加筹码——加分。这是我破了例的，因为我班上一切优秀的评选都是无记名投票选举的。尽管，她后来凭真本事考上了高中。 　　我课堂提问有一个习惯。有时按照教室的方位，叫了东面的，待会就叫西面的，叫了南边的，一会就叫北面；有时按照性别，叫了男生，歇会就叫女生；有时按照姓氏，叫了姓张的，我会把姓张的一路叫下去；有时按照纵排，有时按照横排依次进行。总之，我想给大家的是随机，公平。 按理大家该满意了吧！没想到这也会伤害一个同学的自尊。这是做梦也想不到的！现在明白了吧，我为什么那么急切想从林菲这里知道，我还做了哪些意想不到的伤害。 林菲说了人与人间难免会有伤害，接着说道：“老师也是人，不是当了老师就变成了神。老师的一言一行的确很重要，可能改变一个学生一辈子的命运。但老师也是普通人，老师也会犯错。老师是用自己的人格来影响自己的学生。我现在经常在我的学生面前提起你，因为你正是用你的人格来塑造我们的。” 　　林菲大学毕业后，在成都一所职业技术学院当老师。她曾打电话对我说：一个月工资才两千多，班主任经费也不高，打电话的钱都不够，但依然尽心尽责，即使在考研复习最紧张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放松过班上的任何事情，从来都不曾懈怠。一个家庭的希望，一个人一辈子的命运，也许就这样掌握在自己的手上，怎么敢懈怠呢？ 林菲还对我说，现在带的职业技术学院的学生都是“三差学生”：思想差、行为差、学习差。“我跟你一样，用自己的人格，用自己的言行来影响他们，我从来不苛求什么，但是从来不放弃原则，所以带的班级是成都市优秀班级体，是学校唯一一个不用武力镇压的班。” “我以你为榜样，像你教育我们那阵来教育我的学生。我按照你的教育思想、你的教育方法来管理班级，效果很不错。我虽然不是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但是我却可以让很多被社会遗弃的孩子重新拾起人生信心，树立人生目标，开启新的生活。” 　　从她给我的电话和在QQ聊天说的话阐明了她的观点：老师也会犯错，只要工作尽心尽责，用自己高尚的人格来影响学生，使之走上正确的人生之道教育就成功了，也可以扪心无愧了。 也许是这些话在她心里埋藏已久，也许是她怕以后再没有机会告诉我，后面的聊天像是打机关枪似的，一排排的字符闪电般在电脑屏幕上跳了出来…… ——李老师你真的很伟大，没有一个人能影响我这么多。既然你能影响我这么多，你给大家的教育都是一样的，你一定影响了每一个人。 —— 也许当时我们并不完全理解你，但是在人生那样一个关键时期，你让我们人生的航船驶向了正确的方向。过了这么多年，我现在更加理解你了，而且非常感谢你！ 　　—— 老师就是要有原则，因为你比学生经历得更多，你明白是非对错，也许你的严格要求让很多人一时并不能理解，但是当时过境迁，经历了沧海桑田，很多人会恍然大悟。 ——如果当老师没有原则，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去当保姆！你的教育是正确的，是非常正确的。 ——李老师，对不起，我在聊天中都用‘你’而不是‘您’，因为这样聊天快些，我声明，所有的‘你’都是‘您’。我每次回金堂就想来看你，一直没来是怕打扰你，希望你保重。你就是一个电影院，我们可以从你那里找到人生最重要阶段的生活片段，这是人生最美好的回忆。 　　我本想从林菲那里了解一些自己教育上的问题，得到的却是那么多溢美之词。 要结束聊天时她说：“李老师，我说的这些话是不是很幼稚？” 我说：“林菲，说实在的，你今天这番话让我很感动。” 她即刻回了一句： “老师，是您让我一直都感动着，你也许不知道我们班上有很多同学都这样一直深深地被您感动。” 网聊就这样结束了。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关上电脑，耳边回荡起那首教师赞歌，《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小时候 我以为你很美丽 领着一群小鸟飞来飞去 小时候 我以为你很神气 说上一句话也惊天动地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才知道那间教室 放飞的是希望 守巢的总是你 ….…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才知道那支粉笔 画出的是彩虹 洒下的是泪滴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才知道那个讲台 举起的是别人 奉献的是自己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我就成了你 在歌声中，眼前又浮现出学生时代教过自己的那些老师，那些在冬夜为我点亮灯盏，照我前行的引路人；也浮现出林菲带领职业技术学院的学生在初升的朝阳下跑操的飒爽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