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顺

　　夜，出奇的静，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在十点整，秒针嘀嗒嘀嗒的，在钟表盘上周而复始走着同样的路。

昏暗的灯光下，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在灰白的沙发相拥着，老者捧着妻子的脸，眼光在她的头上搜寻，像寻找宝物一样。

“不用找了，都白完了”。妻子悠悠的声音，好像来自天际，又好像来自地底，细得只有老头子才能听见。

“ 再找找吧，万一又长出来了呢”老者说。轻柔的语气，好似从眼里发出的，柔柔的，软软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对夫妇就已经习惯了这种交流的方式，心平气和，不争不吵。妻子也习惯老伴在她头上轻轻的抚摸，找出那少数的几根或白或黑的头发。

老头子知道妻子爱美的，两条长长的、黑得发亮的长辫子，可以说是传遍十里八乡，凡是看到妻子美丽长发的，女生无不是羡慕，男生莫不是爱慕。老头子就是看到那对长辫子，被迷得魂不守舍，托邻村的三姑婆做媒，费尽周折才把妻子娶进门。

从此，朝夕相伴。妻子总是把自己的两条长辫子梳理得整整齐齐，不管再苦再累，丈夫只要看到妻子的长辫子，都忍不住把那长辫子的发梢放在手心里，手心痒痒的，心里暖暖的，那苦和累就烟消云散了。

所有的青春都抵不过岁月的流逝，幽黑的长发丛里冒出了一两根白发，难免会让爱美的妻子突发淡淡的幽伤。首先发现妻子白发的自然是深爱看她的老头子，那还是妻子刚满四十岁的时候，老头子一如既往的让妻子枕在自己的腿上，深情的注视和抚摸着妻子的长发，满满的温柔在眼里，在手上发丝中穿梳。突然，他发现妻子有一根白了半截的发丝，上端是黄黄的，而挨头皮的那截却是白色的。

他在想，妻子是很在意自己的满头青丝的，这满头青丝是她引以为傲的资本，如果她知道自己在开始长白头发了会是多么的伤感，会多么的闷闷不乐。于是，他想采取什么办法让这根白发消失，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知道。用力扯吧，这个疼痛让他于心何忍，况且也会引起妻子的怀疑，用剪刀剪吧，又怕剪刀卡嚓的声引起妻子的注意。这让老头子犯难了，但无论如何都要把这根可能引起妻子不快的白发去掉。唯一的办法就是趁妻子睡熟的时候悄悄的用剪刀剪掉。他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睡觉前，他就偷偷的把剪刀放在枕头下，等妻子睡熟了，才轻轻把那根白发剪了，生怕剪刀发出的声音惊醒了她。

白头发如野草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从一根发展几根几十根，老头子都是在小心的进行着白发清理行动，而每次剪下来的白发他都隐藏好，生怕被妻子发现，这个隐秘的行动一直持续多年。妻子的长发一直是那样的一黑如初。

直到有一天，老头子正在利用妻子午睡时间帮她剪长发，妻子突然翻了一个身，深情的望着老头子说“这个头发白的越来越多了，你不用偷偷摸摸的帮我剪了，以后就大明光道的剪得了，这个是自然规律呢，人岂有老了不长白发的”。原来，尽管老头子做得非常隐秘，却还是被妻子发现了，只是一直乐于让老头子折腾而已，并配合着老头子这个偷偷的剪白头发的事情。并在老头子小心翼翼的动作中体会那种温暖。

虽然妻子说让老头子不再麻烦剪白头发了，但老头子却是始终如一的发现一棵长出来了，就及时的剪掉，以至于妻子头上的头发越来越稀疏，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光泽了。有一天，妻子对老头子说，“你这样剪下去，是不是要把我剪成光头哟，我看这个年纪了，稀疏的黑发还没有满头银丝自然好看，干脆你以后将我为数不多的黑发剪了，可能还要好看些”。于是，老头子从剪白发变为剪黑发，老头子发现，妻子一头银丝也很美，配在那张慈祥的脸上，让妻子更显慈祥。

此时，老头子看着依偎在自己胸前的妻子说，“如果有来生，我还娶你”，老婆子幽幽的说，“算了吧，这一生就够了”。老头子心里一紧说，“你不愿意下辈子一起吗？我知道，这一辈子走过来不容易，有些时候也让你受苦了”。妻子说，“不，如果有来生，我、我想变成男人，想你变成女人，让我为你遮风蔽雨，让你也享受作为妻子的幸福。”

老头子突然像小孩子一样，伸出自己的小手指，勾住妻子的小手指说“拉钩，一百年不许变”。两不小手指紧紧的钩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