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穆多欧骨 清妍作褚邻——温彦国《欧阳中石·中华颂》楷书横幅品赏

江南一菰记

蒋力余

中华颂

欧阳中石

中华开国庆，铸鼎志图新。

旭日从东起，人民仰北辰。

三山倾倒碎，四海会芳邻。

大道行天下，谐和到处春。

　　《欧阳中石<中华颂>》（以下简称《中华颂》）楷书横幅收录于《当代书法名家·温彦国》，此书由北京线装书局2016年出版，书家时年50。欧阳中石（1928-2020），山东泰安人，中国当代卓越的书法家、教育家、书法理论家，也是京剧艺术家。温彦国为山西晋中和顺人，为著名军旅书家，欧阳中石先生全能助手，在欧老教诲下学习工作，侍奉左右40余年，是德艺双馨的书法艺术家。读温彦国的书法，深切感染到清雄古雅、端庄俊逸之气息，刘熙载说：“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艺概》）字如其人，这在温彦国身上得到很好的体现。温彦国创作的《中华颂》楷书横幅，具有典型性之意义，表达书家热爱祖国、崇敬先烈、景仰恩师的深挚情感，体现浑穆灵和、清妍萧散的美感特征。

欧阳中石先生为温彦国临欧阳询《皇甫诞碑》题词

　　任何高境界的艺术，无不是内容与形式之有机统一。书法是以儒释道哲学为内核、以诗意为精魂、以线条墨彩为物化形式传承文化、抒发情感、表达思想的古老艺术，一根清劲灵和、变幻莫测的线条，表达的美感是无穷的。真正的艺术家对优秀传统怀有敬畏之心。书法以古今贤哲文质兼美的诗文为载体，严格地说是一种特殊的借“物”抒情，思想载体、物化形式与特定时空中的主体情感浑化为一方可能朗现志深笔长、物我交融的艺术高境。孙过庭在《书谱》中提出“五合”之说，其中“感惠徇知”甚为重要，书家怀着感恩之情进入创作情态，书境体现深挚朴素、清新自然之美感特征。欧阳中石先生作为大学者、大书家，他是懂诗善诗的，他的书境与诗境有内在的联系，这对温彦国的影响甚深。启功先生在《中石四绝》中说：“三管齐挥书画诗，丹青之外见其思。郑虔应逊今贤博，檀板轻敲乐句时。”启老之诗对欧老的综合修养予以高度肯定。《中华颂》写于2013年国庆，诗人时年85岁，以重大题材入诗，意象难以概括，以一首小诗来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4周年的辉煌成就，难度是很大的，而此作意象的驱遣、意境的营构举重若轻，体现深厚的功力。

　　先读懂思想载体。“中华开国庆，铸鼎志图新”，起笔扣题，总领全篇。在以毛泽东主席为代表的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英明领导下，中国共产党率领中国人民通过数十年的浴血奋战驱虎豹、缚苍龙，荡扫污泥浊水，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建立了社会主义的新中国。诗人是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的亲历者，对新旧时代两重天的变化感受甚深。“铸鼎”，据传禹收九州之金铸九鼎而象百物，此处象征新中国之建立。语出《左传·宣公三年》：“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志图新”三字为全诗诗眼，意即发愤图强，奋力改变积弱积穷之面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4周年，社会主义建设飞速发展，一个繁荣昌盛的新中国屹立在世界的东方，诗句表达了诗人的自豪感。

“旭日从东起，人民仰北辰”，颔联歌颂中国共产党的英明领导。取得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辉煌成就应感恩伟大的党。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伟大光荣正确的中国共产党率领中国人民改天换地，功绩辉煌，而今神州大地阳光灿烂，中国进入了历史上最富活力、最为繁荣的崭新时代。“北辰”：北极星，象征伟大的中国共产党，语出《论语·为政》：“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尔雅·释天》：“北极谓之北辰。”共产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故而得到了中国人民的衷心拥护。颔联对仗工稳，清新自然。

　　“三山倾倒碎，四海会芳邻”，热烈歌颂中国共产党率领中国人民努力奋斗取得的巨大成就。“三山”即“三座大山”，是指我国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三大敌人，即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这三大敌人好比三座大山压在中国人民的头上，带来了巨大的灾难。这种说法最早见毛泽东主席在1925年12月1日写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指出：“一切勾结帝国主义的军阀、官僚、买办阶级、大地主阶级以及附属于他们的一部分反动知识界，是我们的敌人。”在旧中国，束缚生产力发展、阻碍社会进步的就是这三座大山。中国共产党率领中国人民通过浴血奋战推翻了这三座大山才建立了新中国，才迎来了幸福自由的新时代。“倾倒碎”，比喻彻底推翻。“四海会芳邻”，象征新中国在国际上的地位不断提高，运用了比喻和借代的修辞手法。中国政府奉行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朋友越来越多，在国际上的地位不断提高，这也指代新中国各条战线取得的巨大成就。“芳邻”：好邻居，好朋友，比喻国家之间的友好关系。语出王勃《滕王阁序》：“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大道行天下，和谐到处春”，尾联描写神州大地风清月朗，春色无边，对美好明天充满必胜信心。“大道”一词，让人想到《礼运·大同篇》中的描写：“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这是孔子描述的理想世界，即大同世界，没有战争，人人和睦相处，丰衣足食，安居乐业。而今这种理想世界在中华大地逐渐变为现实。这里的“大道”，应是名词动化，坚持正确道路。“到处”：遍地。

此诗热烈地歌颂了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取得的巨大成就，歌颂了伟大的中国共产党。是伟大的党领导中国人民推翻了三座大山的压迫，建立了新中国，改变了一穷二白的面貌，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象雄狮屹立在世界的东方。中华民族在国际上的地位日益提高，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全诗思路清晰，意象典型，立意高远，语言清新，体现朴素自然的艺术风格，表达了诗人热爱祖国、热爱民族、热爱时代的思想情感。而物化为书境，用楷书来表达，既表达了对伟大祖国、伟大的党、崭新时代的热烈歌颂，又表达了对恩师高山景仰的感恩之怀。情感的抒发即从正向切入，又从侧向切入，形成浑穆灵和、清妍萧散的艺术意境。

书法美在抒情，美在神采，美在意境。孙过庭说：“情动形言，取会风骚之意；阳舒阴惨，本乎天地之心”。（《书谱》）高境界的创作是诗意与书意的浑化无痕，宗白华说：“通过结构的疏密，点画的轻重，行笔的缓急，表现作者对形象的情感，抒发自己的意境。”（《艺境·中国书法里的美学思想》）关于楷书的意境之美，陈正非概括为“平正中寓奇险之神韵、端庄中溢流动之意态、工整中含自然之妙趣”等六个方面。楷书为实用书体、静态书体，但同样体现语言的丰富性、抒情的浓郁性与意境的瑰奇性之特点。读温彦国的《中华颂》楷书横幅，清光四射，灵气畅流，骨力雄健，意态端庄，透过物化形式，让我们产生丰富的想象和联想，书法的高境是拓展出广阔的联想空间。温彦国之楷书，得欧体询严正刚健之骨，有褚遂良罗绮娇春之韵，饶钟绍京端庄灵和之神，熔以学养，润以才情，诗书浑化，情文流畅，读来给人以心灵的净化和灵魂的震撼。

　　张怀瓘云：“深识书者，不睹字形，但观神采。”（《文字论》）信然！透化物化形式，我们仿佛看到祖国山川的壮丽多娇，千岩竞秀，万壑争流，五岳嵯峨，奇峰挺拔，清气逸气，充溢流淌。雄强的骨力让我们仿佛看到蜿蜒的长城、耸峙的悬崖、挺拔的松柏，还让我们仿佛看到漓江碧波、西湖秀色、潇湘芙蓉、雪域莲花，心灵为之洗涤，人格为之升华。这些浑穆清妍的意象，不是坚毅不拔民族精神的象征吗？不令人想到为共和国的建立浴血疆场的英烈们吗？不令人想到在崭新时代携手并进、昂然奋起的中国人民吗？这种联想是自然的。书境的象是空灵的、丰富的、流动的。“三山倾倒碎，四海会芳邻”，推翻三座大山，无数先烈们进行了惊天地、泣鬼神的艰苦卓越的斗争，幸福来之不易，读诗品书，景仰先烈，不改初衷，昂然奋进。温彦国为军旅书家，对此感受甚深。品赏此作，无疑让人感受到对恩师的景仰之怀。书家数十载侍奉欧老左右，情同父子，在欧老的教诲下成长为学者、书家，耳提面命，情景历历，从书境中让我们仿佛看到欧老形象的清癯，人格的崇高，学识的渊博，书风的清俊，当然也让人感知书家尚清雅、尚崇高的美学理想。

书境之美在于整体的和谐，犹如一座完美的建筑，既可从宏观审视，又可从中观微观细品，书境之美来自结体，来自线条墨彩。楷书的结体重形态，讲法度，取法经典，彰显性灵。温彦国潜心传统，重在继承，风神骨力来自欧楷，所临《皇甫诞碑》得欧楷之神韵，欧阳中石先生说：“书必字如其人，敦实恭谨者，务本之道也。人、字皆当如是以求，彦国酷摹信本甚好，务于严穆中，力求洒脱率真，果然，其进境自可刮目以相待也。”观品此作，既有南韵之清雅秀丽，又多北碑之遒劲雄强，由拙入巧法度森然，有法无法，无法有法，借古开新，彰显性灵。由平入险，由险入平，长短、广狭、肥瘦、刚柔、纵敛、轻重安妥有致，险劲中见妍逸，峻利中见圆润，朴厚中见飞动，刚健婀娜，浑穆灵秀，雍容婉丽，中和清雅，深见俭劲平和、丰博俊爽、雄中蕴秀、朴中寓华之韵致。

书法是线条艺术，书法家情感世界的编织全赖线条墨象。书法意境之形成，美感之表达，来自线性、线形、线韵与墨彩，《中华颂》可以远观，可以近玩，可以细品。温彦国潜心欧阳率更，取韵于虞褚风神，化百炼钢为绕指之柔，自然是风力振采，藻耀高翔。书家耽于继承，善于兼融，深于妙悟，线条融碑入楷，渗以隶意，雄劲之中深含丰腴，疏荡之中饶蕴灵秀。“国”“山”“天”“华”等字之仪态与欧阳询《皇甫诞碑》有遗形取神之似，垂露与捺笔深见欧体清雄俊爽之骨力，亦饶虞褚美人婵娟之风采。书法力感之表达殊多不易，而化百炼钢为绕指之柔，寓刚于柔，寓险于平、寓朴于妍尤难，温彦国之创作多臻心手双畅之境。卫夫人论书：“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横”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点”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书法的线条强调了力感之表达，这种力是写意化了的力，诗意化了的力。关于这个原理，西方的美学家也深表理解，英国美学家赫伯·里德说：“中国艺术便是凭借一种内在的力量来表现有生命的自然，艺术家的目的使自己同这种力量融会贯通，然后将其特征传达给观众。”（《艺术的真谛》）书家的线条淡化了欧体严厉刚正之火气，融入禇书瑶台青琐之妍逸，表达了刚柔相济的美学理想。

　　温彦国《欧阳中石·中华颂》楷书横幅追蹑思想载体的情感运动，表达了热爱祖国、热爱时代、热爱传统的深挚情感，表达了对恩师的景仰之怀，深耕传统，借古开新，营构了浑穆灵和、清妍萧散的艺术意境，可以读出书家的人格情怀、美学理想。试和欧老《中华颂》原玉作结：“高韵涤凡尘，风神满目新。掬诚萦故国，聆诲忆良辰。浑穆多欧骨，清妍作禇邻。超然歌古调，梅萼报芳春。”

蒋力余教授自书诗手稿

　　作者蒋力余 湘潭大学教授、荣宝斋沈鹏诗书研究会理事、沈鹏介居书院院聘艺术家，文化学者、诗书画美评家、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