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无尽，枫叶有时（京都之岚山篇）

竹下悠然无心

岚山总是美的，自然总是美的。不过，有时候，这种美只是某些人看到罢了。——川端康成《花未眠》 岚山自古是京都著名风景区，古时王公贵族常在山脚下的大堰河轻舟荡漾，欣赏岚山四季的美丽。春天烂漫的樱花令人陶醉，秋日艳丽如火的枫叶犹如天边悬挂的浮云。岚山之美，人尽皆知，赏枫季节景区里更是人山人海，以至于网上随处可见“岚山避坑指南”。前几日高雄徒步至岚山，目测红叶状况后，决定将岚山之行安排在京都的最后一天。本文所指岚山，并非狭义的“岚山风景区“，而是与小仓山、嵯峨野一并纳入的广义范围之岚山。 今日岚山之行，自常寂光寺始。常寂光寺位于小仓山，是日莲宗的佛教寺院，原是平安时代贵族藤原定家（《源氏物语》校订者)的私人山庄“时雨亭”，后在十六世纪末改为佛教寺庙。“常寂光”出自佛典，意为阿弥陀佛所居的净土，乃是佛教的理想境地。 不同于前几日所到僻静之处，岚山交通便利，乃旅行团热衷之地。抵常寂光寺时，各旅行团的小旗子和团友已在门前列队整齐，等待入内。无法，只得蹙进庙门口的茶社，喝茶吃甜品打望，等待游客鱼贯而出时，再进入。 来常寂光寺看啥?我也不知道，烧香跪拜的佛堂印象中似乎没见着。尽管没了旅行团，但散客依然不少，神奇的是，他们没怎么出现在我视野和镜头里。 常寂光寺的布局手法，妙在一个“藏”字。前几日到访的三千院，是用游廊将各院相连，当游客大批涌入时，室内显得过于拥挤和嘈杂，令人有种匆忙和几欲先走的冲动，没太多心情细细赏景，影响游览体验。而常寂光寺的亭台楼阁则恰恰分散于山林各处，且依地势高低各自错落有致，建筑中设计了诸多转角，从视线角度彼此遮挡和呼应。游客进入后，身影很快被各处建筑和植物的曲径通幽所吞噬消融。 虽无显赫的主人和宗教背景的加持，一直以来，常寂光寺却作为园林美学典范，在神社寺庙林立的京都，跻身名寺。 园林设计离不开想象力，藤原定家这浪漫的歌者，曾将自家这庭院命名为“时雨亭”，住在这样的家里，书斋眠听雨，梦里长青苔。料想这园子里的樱花飘落，秋叶起舞，雪片纷飞，皆为藤原心中洒落的细雨。 山门里，一川红叶迷幽径。 红叶的摇曳中，竹亦得风，天然而笑。 往山里走，红枫、翠竹、青松、黄叶，目不暇接。 所谓常寂光，佛家谓之常住常在、不生不灭，寂静湛然，洞彻明晰，普照万物，平等不二也。在这常寂光寺，我所体会的常寂光，分明是美。这宇宙中最清明而深邃的力量，无生无灭、无始无终、无所不在、永恒不灭的一种存在。 出常寂光寺五十米，道路左手边第一个岔路口，挂着“二尊院、落柿寺、祇王寺”的路标，请君入路。由奢入俭难，从美轮美奂的常寂光寺走出后，这些小园子就颇显简陋了，门前张望后，决定过而不入。 此刻，岚山风景区的竹林小径、渡月桥、天龙寺，游人已如过江之鲫，社恐唯恐避之不及。远离商业街，往山里走，就进入了富人豪宅区，山坡前后不见人烟，岁月清浅。午后，女主人在收拾庭院，虽已届中年，但身材匀称，人淡如菊。隔着栅栏，她朝我们轻轻一笑，微微颔首。 走过幽深的林荫道，与上次高雄至嵯峨清滝时路过的爱宕念佛寺重逢。 爱宕念佛寺是天台宗的一座古老寺院，自平安时代起便隐匿于山中，历经风雨，岁月流转。 这里拥有超过1200座石制佛像，由历代朝拜者雕刻，沿坡体而立，表情各异，栩栩如生。日久年深，佛像上覆盖着青苔，红叶过，更增添了几分京都的古老与神秘。 这尊罗汉，总觉得像哪个热血日漫里的角色，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穿过清滝隧道，又来到上次到过的嵯峨清滝公交站。顺着路口“落合”的指示牌，走向林深不知处。 清滝川到宝津峡这段，山林绚烂如锦，松枫密布；一路经过不少造型别致的小桥，与红枫相映成趣，桥下碧波荡漾，惊鸿照影；薄暮中，斜阳映衬下，水面雾气缭绕，若隐若现；乍暗时，峰峦隐约，时有禽鸣，不觉幽静出尘，诗意盎然。 走在这山路泥地上，红叶已寸许，踩上去软软的，脚下充满弹性。溪流在身边淙淙作响，有时转过一个路口，豁然开朗，又变成湍急峡谷，红叶与竹林青松交错，真是不知今夕何夕。 即便这样人迹罕至处，路旁也一直会不时出现路标指示，告诉你前进的方向。遇到岔路口，会标明各路口的去向，以及与目的地之间的距离，令人在这无人之境，依然心感安然。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峡谷两侧，不时遇到古旧吊脚楼。总有些人，在深山中守护独属于自己的宁静与精彩，与山里的四季和草木一道枯荣。 桥边遇到一座年代久远的废弃木屋，穿过树林走近一看，原来木屋的视野，是如此别有洞天。游廊前峡谷深邃，水流湍急，红枫旖旎。主人刻意将容身之所修建在这悬崖边，木屋三间，竹榻一枕。平日啜茗读书，闲来松枫高卧，在这江山风月清岚白云中，见天地见自我，任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黄昏时分，我们终于走出这山中日月。看着远山黛影渐渐消隐于夜幕，心中满是不舍与怅惘。这是本次京都之旅的最后一抹斜晖，终于要挥手说再见了，下一站，大阪。（未完待续。京都城市漫步篇，下回分说） 我和你来自不同的世界，我将终生向往你，回忆你，感谢你。——川端康成《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