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调》 （七）

芮城老李

　　《六字歌》

【女知青】

本是青春少年，承欢父母膝前。

一声最高指示，山沟边疆草原。

脱下姑娘红装，改换军绿衣衫，

剪去乌云长发，刷子小辫干练。

网兜搪瓷脸盆，绿色挎包在肩，

背包鼓鼓囊囊，塞满母亲心酸。

临行一声珍重，泪眼两行涟涟，

火车汽笛长鸣，从此万水千山。

在家挑食习惯，肯定要遭批判，

最怕昆虫老鼠，变成视而不见。

柴湿常烧生饭，吃水全靠扁担，

如厕跑出很远，还需站岗女伴。

入夜思乡难眠，腰腿隐隐发酸。

烈日长垄锄地，地头远在天边。

割麦镰把磨手，血泡变成老茧。

夜间不敢出门，真是五指不见。

若有单身行动，总见贼眉色眼

最怕生理期间，羞涩难对人言，

只能偷偷忍耐，苦涩默默下咽。

偶尔放飞天性，说你品行不端，

敢有青春萌动，那是罪恶滔天。

有个表扬受奖，总会碎语闲言，

若是成功选调，更是脏水泼天。

插队是谁更难？女性知识青年。

女生上山下乡肯定比男生遇到的困难和囧境要多的多，她们是弱势群体。

同时，社会上人们也会对她们多一些同情与宽容。有些女知青也会由此“以患为利”在某些地方“变劣势为优势”。所谓哀兵必胜。对此我深有体会，自叹弗如。

举一个“拦车捎脚”小例子。

那时公路上没有“轿子车”，往来的全是解放货车。男知青拦车，司机从来不停。如果遇到女知青，司机态度大不相同，不但停车，有时还请你坐进驾驶室。

体检表交过没两天，我即得到消息：

上大学的事情，被人顶掉了。

虽然消息来源不那么肯定，我还是没敢耽搁，没借到单车，30华里旱路，我一溜小跑到了县城。

路过供销社时，忽然听到有人喊我名字。原来是L姓女知青。我们曾在一个村子呆过，虽然没怎么说过话，但也算是熟人了。她已经选调了，就在供销社上班。

她上来就问我：

“你知道被人顶了吗？”

“就是那个女党员W**。”

“你可真行，别人学习班结束后，都没走，一直泡在县城里。天天“知青办”、“招生办”、“招待所”三点一线活动着，你倒好，回村了。”

她告诉我，你应该人在县里活动，让家里人在“财院”找关系…。她给我讲解招生的运作流程，要在哪个阶段在哪个部门活动…。

她侃侃而谈，如数家珍。

最后她叹了一口气说：

“真是羡慕死你们了，今年回天津那么多招生名额。县里有规定：不允许已经选调当地的知青再报名上学了。我们没戏了。”

我真是服了，这次选调上学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却把事情搞得那么清晰。

和她相比，在选调这事情上我就是个“雏儿”。

我虚心请教于她，问我现在该怎么办？

她说现在唯一办法，就是说服财院来招生的老师。其它都是次要了。并告诉我，那老师现在招待所几号房间。

L姓女知青绝对是我“学习选调”开蒙老师。

我走到县招待所门前，怎么那么巧，我看见W姓女知青从里面走出来。

我们以前在开会时见过，彼此肯定都知道，但从没说过话。

我正在犹豫是进去还稍等一下…。对方却大大方方朝我走过来。

“你就是李**吧？”

她主动打招呼，我随口答应一声。

“你是来找财院老师的吧？你来晚了， 他上午已经走了。”

“你要不信可以进去找。”

“他确实走了，是我送他去车站的。”

她的口气那么肯定，使我不得不相信。

“我也知道你找他要干什么。可真意义不大了。”

“今年天津就一个大学名额，就是咱们两个在争。”

“财院老师已经明确表态了，他们选择的是我。”

“招办和财院意见一致，这事已经定下来了。”

“招办已经把你定在天津中专名单里了。我看见那名单了。”

“你肯定能回天津了。如果你非要继续找，搞不好“两败俱伤”，咱俩谁都回不去了”

……

我想说什么，要说什么，都还没出口。她已经把全部答案都摆在我的面前了。

她语调和缓，并不盛气凌人，但语气却十分肯定。仿佛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

此时，我内心深处已经认怂了。我知道我绝不是她的对手。

在选调这事上，她算是高段位棋手，而我连入门级都没到。

然后她又在讲述那中专的情况，有哪些知青被招收了…

天爷爷，她对每个学校，每个知青情况都很了解，肯定也跑不了我。她真正做到了“知此知彼”。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那些话一句也听不进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谈话时间不算短，但，我只是个听众。

她结束了侃侃而谈，问我，怎么来的县城？骑车了吗？

我说没借到。

她表现很热心：

“我给你拦辆车吧，你们男生肯定拦不住车，女生就有优势。这世间就这样，没办法。”

我就像个提线木偶，在她的操控下，走到公路上。她让我藏在大树后面。说一男一女也拦不住车。

看来，拦车她也是老手。

来车了，她去和司机搭讪。摆手示意我爬上货箱。

车开了，她向我摆手再见。我却忘记了向她挥手感谢。

王桥镇下车后，我还有十几华里旱路才能回村。

一路上，我越想越憋屈：

我跑到县里来，什么也没干。连招待所大门都没进去。我让一个小女子几句话打发了。让她拿捏死死的，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最后她还“送佛归洞”把我哄回村了…。

路过公社时，我没心思进去，只想溜过去，早点回村。

这时，有人招呼我：

“上哪去了？”

公社院门口一个人蹲在墙根。我看出来了，是“船长”。

船长是他“外号”，也是“官称”。

永乐渡口摆渡木帆船是公社所有。除了每天摆渡，也搞运输。船长是唯一的管理者，他是在册的公社干部。船长从不呆在船上，不知他平时忙啥事情，整天看他逛来逛去的。船长是个典型的“包打听”。上至全县政务大事，下至村野八卦没他不知道的。他还是个“见面熟”，跟谁都开玩笑。

我答道：“进县了。”

他笑了：

“你让人家顶了吧。”

敢情这事情别人都知道了，我倒是知道最晚的。

“去县里找得咋样？”

我摇摇头。

“船离岸啦？”

我答是。

“船离岸了”是黄河边上村民的“口语”。表示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了，只能顺其自然了。

“听说，顶掉你的还是个女的？”

他蹲在那，抬手指了指我的下体说：

“老话说：

怀里揣着“扁扁货”，

走遍天下饿不着。

腰里别着“烧火棍”，

走遍天下无人问。

世道就这样，没法。”

船长的话很污，我知道他也不是要给W姓女知青泼脏水。他只是找一个说话的“由头”。W姓女知青也不是那种人。

听了他的“老话”，我一时失态：

“狼走遍天下吃肉，

狗走遍天下吃屎。

我TMD就是那条狗。”

船长收起笑容：

“兄弟：别这样，船离岸了，认了吧。听哥一句话，总是回你天津了，这是好事情，高高兴兴回家和你妈团聚吧。”

不知道是船长哪句说动了我，还是我失态话语的宣泄，我内心似乎舒服些了，也平复些了。

是啊，船离岸了。

心里再不忿又能如何？

认了吧。

【船离岸】

命中有即有，

命中无便无。

河上船离岸，

山中闻鹧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