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无尽，枫叶有时（京都之大原~贵船篇）

竹下悠然无心

当人类用感情和希望去创造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就会被赋予灵魂。——宫崎骏 三千院旧称圆融院，坐落于比叡山（对，说来说去，天天都有这个比叡山)。公元1118年崛河天皇皇子为该院掌门人之后，几乎为历代皇族所主持，1871年迁至大原（旧称“太原”)。因圆融院里的梶井门迹上写着“一念三千院”，于是就取了“三千院”这三个字作为寺庙的新名字，流传至今。这个大原又是什么地方呢？是洛北一个与世隔绝之处，至今都保留着田园风光。古时很多达官贵人和修行者为了远离喧嚣来此遁世，文德天皇的皇太子惟乔亲王也曾来此隐居，这段轶事还被载入《伊势物语》。 是的，今天我们乘坐乌丸地铁线，转叡山电铁，再倒公交车，来到这大原三千院。穿过一片整齐的房屋和菜地，逢着路边一树山樱🌸。没想到枫叶的道场里，有樱花遗世独立，依然故我地烂漫，清丽至极。 这边厢，隔着三千院的山门，枫叶正火红，片片染秋霜，枝枝映山墙。 刚见识完瓜果与樱花红叶争奇斗艳的喧嚣，转过一道小门，一方侘寂悠远的枯山水呈现眼前。世界，陡然安静下来。 三千院的屋宇由回廊连接，主人怀着珍重的情愫精心雕琢和布局，不舍错过春去秋来每一个值得赏玩品鉴的瞬间，几乎所有房间和连廊都有朝向庭院的隔扇推窗。他着意构思着每个赏景的角度和构图，甚至取景的边框。以至于隔扇的形状千姿百态，别有意趣。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大山怀抱里的三千院，在水流中灵动。各处亭台楼阁，有水渠相连，万物在水的滋养下，焕发生机；在倒影中顾盼生辉，相映成趣。 后院漫坡的苔藓之中，藏着难以计数的地藏菩萨。也不知谁在哪个年代精心雕刻了这些小地藏菩萨，它们有的探头探脑，有的撒娇卖萌，有的作沉思状，有的略带愁容，有的像是在等待父母，个个憨态可掬，惹人爱怜。 漫步于这倾注历代主人心血的园子，不禁揣度，什么样的童年和青春曾在这样的庭院里流淌过？每当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放下书卷信步而出时，这样的夜里，他会不会也倚窗独坐廊檐下，面对阶下这青苔与红树，暗自风中寥落月中愁? 又或是如川端康成的浪漫一般，“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 一念三千，三千世界，尽在一念中。一百多年来，数代主人在这院子里走过年年月月，潜心修习，在四季交替轮回、万物缘起缘灭中，观照心念之起灭，明了宇宙真谛。在这虽不能穷尽三千的庭院里，品鉴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如此人生，是不是意味着圆融呢？一如它最初的名字——圆融院。 走出三千院，天气骤然转阴。阴天巡山，景致要大打折扣。原计划是徒步去寂光院，而后走东海自然步道下山，临时改主意去三千院隔壁的莲成院看画展。 莲成院小巧而冷清，来看画展的前后不足四人。屋内远山疏林跃然纸上，窗外秋色旖旎如画。 就连檐下的雨滴，都被小心呵护与安置。 观毕画展，天色益发暗沉，似乎要下雨的架势。正好!走!去贵船神社! 事先参考的各大攻略里，贵船神社似乎是求签的和许愿之地，适宜纳凉避暑，所以在我的旅行计划里，它仅仅只是作为备选。看着晦暗的天色，考虑到今年11月11–24日期间，贵船神社的红灯笼会有亮灯仪式，临时起意搭乘叡山电铁去那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下车时，雨已淅淅沥沥，只得在车站屋檐下等雨停。看着脚下从上游倾泻而来的激流，这趟是来对了。旅行便是如此，计划之外的变化，笃定中不期而遇的惊喜，充满变数和未可知。周详的计划让我们抵达心中预想，这样的确定是美丽的，但其中的变幻莫测更令人着迷。 半小时后，雨停了。迈出车站的一刻起，恍若置身画卷。霜落林端万壑幽，青云红叶入溪流。 一路枫叶如丹挂瀑布，石泉金井水潺潺。依山徒步而上，空气里满满的水分和秀润，深吸一口，灵台湛空明。 伴着清溪一路前行，一公里后来到商业街。水边布置着川床，夏日在这一汪碧泉中休憩就餐，该有多爽然惬意（四川人估计还得置一桌麻将)!这深秋时节里，醉卧枫林听瀑布，也不啻人生乐事~ 天黑前，来到贵船神社的参道，两侧的灯已经点亮。果真抽签和求神拜佛的处所挤满了人，社恐远远看见速速逃离。 贵船神社没有门票，也无围墙，边界在何处，亦不得而知。夜色如水，我们循着这身旁温暖的灯光，穿行在高耸入云的杉林间，走向未知的前方。 林深处，一对中年男女携手来到神像前。摇铃，向神灵告知自己的到来。接着二鞠躬二击掌，再一鞠躬。虔诚祷告，默默祈求。贵船神社是爱情祈福之地，他们来此托付神灵，不知是为了打补丁还是开挂。人到中年，对于情感，应该早已是尽人事听天命，随缘素位了吧？ 这红烛摇曳中，一路来到奥宫。这几日，总不时见到这个“奥”字，奥重目，奥比叡。。。就如同我们对“奥“之理解，譬如常说的“河图洛书里隐藏着宇宙的奥秘”，还有奥妙、奥义，都是“最深入”的意思，在日语里亦如此。奥宫，那就是最深入的神宫，已穷尽的尽头吧？ 回转的路上，残灯明灭，竟有了几分千寻带着面具男踏上旅途去钱婆婆家的既视感。 走出贵船神社，路边河灯依稀。回首林间，只听得几杵疏钟。两行秋雁飞过，空留一枕清霜。 已经走到尽头的东西，重生也不过是再一次的消亡。就像所有的开始，其实都只是一个写好了的结局。— 宫崎骏《千与千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