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晃退休两年了，闲来无事翻箱倒柜，不经意间偶尔翻看一本尘封多年的日记本，打开扉页看见了上面写这几行歪歪斜斜丑的让人脸红的字迹，其中最下面一行的内容是：冲锋枪号：2038120，睹物思人，四十多年前那桩桩件件的往事，又一次浮现在眼前。</p> <p class="ql-block">图片：我在部队时用过的笔记本</p> <p class="ql-block"> <b>一</b></p><p class="ql-block"> 1979年11月我报名参军，经过了体检、复检、政审，我顺利的拿到了入伍通知书，并于1979年12月5日，随着新乡的一百多名新兵步入了位于确山的炮二师军营。随即开始了紧张有序的新兵集训，新训对我这个平日里散漫惯了的学生兵来说，第一次尝到了伙食差、训练累，外出还要请销假，即紧张又艰苦的新兵生活。可能是男孩子从小就喜欢枪的原因，每逢周六下午，当老兵们从文书那里领出枪支保养时，都会围上一大群新兵，瞪着比平时大一倍的眼睛，露着新奇的目光，从头到尾一刻不离，观摩枪支的分解组装保养过程，老兵们脸上则是满满的荣耀和自豪，更是让新兵们羡慕不已，可以说还没下连队，如何拆卸装配枪支的整个过程，就早已熟记于心，就等着下连队后能尽快有一支属于自己的枪，届时一定会由一个羡慕者，变成一个被羡慕者。经过45天的集训，终于等到了佩戴领章帽徽的时刻。说实话，六五式军服，尤其是冬装，没有佩戴领章帽徽前，那是真的臃肿难看，和城市里的国企职工没啥两样，可是一旦佩戴了领章帽徽，俨然变成了一个精神抖擞，荣光焕发的解放军战士，自我感觉臭美的不行，不厌其烦的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就好像不认识镜子里的那个人。</p><p class="ql-block"> <b>二</b></p><p class="ql-block"> 终于下连队了，想着离摸到枪不远了，到了连队后才知道，由于我们是炮兵部队，平时训练不以轻武器为主，主要任务是操练与炮相关的各项技能。所以，无论是指挥分队，还是炮手分队，都只有一半人配备枪支，陡然间我不免内心增加了些许惶恐，可别不给我配枪呀！如果真的不给我配枪，那该是多么遗憾的事，军人怎么能没枪呢，那还叫军人吗？新兵连只摸了几天枪就去打靶了，耳畔的枪声好像还没消失呢。真是天不随人愿，担心啥偏来啥，下连队后我被分配到炮一班，别的新兵都分到了枪，我却是少数没分到枪的新兵，内心既失落又眼馋。都说运气来了不饶人，风吹草帽扣鹌鹑。三个月后，因工作需要，我由炮一班调到了指挥排无线班。在炮兵连，指挥排素有“秀才排”的美称，侦察、计算、有线、无线，各专业多少还是需要一点有文化的，故而言之为秀才排。能调到秀才排当无线兵让我倍感意外，马上就让我想起了电影《英雄儿女》里的王成，那句“为了胜利，向我开炮”，他那视死如归的豪言壮语，彰显英雄本色的光辉形象，儿时就已深深的刻在脑海里。</p> <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电影《英雄儿女》为了胜利，向我开炮！</p> <p class="ql-block"> 在接受新工作挑战的同时，班长又对我说出了更意外的话：“咱们班有一支五六式冲锋枪配发给你，你负责按规定定期保养”。是塞翁失马，是柳暗花明？本已对枪失之交臂，如今却是水到渠成。</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每逢周六，我也同其他有枪的战友一样，领出自己的冲锋枪，翻来覆去上看下看，左摸右擦喜欢的不行，配枪的事可是让我高兴了好一阵子，并在笔记本上写下了我的枪号：2038120这组数字。</p><p class="ql-block"> <b>三</b></p><p class="ql-block"> 四月中旬，上级命令我们营，全副武装进行一次徒步野营训练，印象中好像是三十多公里远，这在炮兵里是比较少见的，一般炮兵出行都是坐车，很多老兵都说，没有经历过全副武装徒步野营。背上背包、子弹袋、水壶、挎包，再带上我那支冲锋枪，整队集合就上路了。</p> <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电影《梦中的那片海》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行军的样子</p> <p class="ql-block"> 部队讲究“五前一路有歌声”，也就是饭前、会前、晚点名前、看电影前、大型集会前都要先唱首歌（包括拉歌），“一路”指的是行军路上也要有歌声。雄赳赳气昂昂出了军营，一路上歌声嘹亮，精神抖擞地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引来路边的百姓驻足观望，倍感光荣和自豪，背着冲锋枪的我深刻感受到了军人的荣耀，心里美滋滋的。四月份的天还是有些凉的，慢慢的我们远离了喧闹的县城，进入丘陵地带，俗话说：远路没有轻东西，尤其是到了山路，脸颊上汗就开始不停的往下流，时不时的扭开水壶补水，山路上也很少遇到驻足的老乡，出发时兴高采烈的神情，早已被汗流浃背所代替，我当新兵时体能还比较差，累的腿肚子都快掉地上了，这时候我才知道步兵为啥要打绑腿，我还从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p><p class="ql-block"> 那时没有手表，也不知走了多久，总感觉已经走过了千山万水，咋还没到目的地呀！就在这时，炊事班的战友们赶上来了，为让同志们少饿肚子，他们必须提前赶到目的地埋锅做饭，这时就听我们班长说：“背黑锅戴绿帽，三年没有打过炮”，哪知炊事班长马上回了一句：“你是吃铁丝拉笊篱”。战友们忍俊不禁随即引来了一片的笑声。我不解的追问班长，吃铁丝拉笊篱是啥意思？班长笑呵呵的说：他骂我呢，可就是不告诉我啥意思。事后才有老兵告诉我，原来这是一句歇后语，吃铁丝拉笊篱的下面一句是：驴肚子里编的。</p> <p class="ql-block"> 途中休息时，我对班长说，太累了！我的内衣都湿透了还要走多远呀？班长说吃这点苦就喊累了，难受的还在后头呢，我说还有啥更难受的，班长说：在咱们部队流传着一句口头禅“吃了确山的饭，不烂JB就烂蛋”，我一听以为是班长开玩笑胡诌的，可谁知自那以后没出半年，班长说的这事真的就在我身上应验了，我的下身及两个大腿内侧，均开始出现大片的冠状红肿，接着就是干裂，条条裂缝中能看见红红的肉，而且特别疼，严重的时候还影响走路，在军营里你看见叉着腿走路的就是中招了，我赶紧去团卫生队开了药，那是一种浅红色有酒精味的药水，老兵们都经历过这事，告诉我说：你涂抹药水前先准备一本书，快速抹上药水后，迅速扇风可以减少疼痛，当我真的把药水涂抹上去时，那个疼痛的感觉和力度真是无法形容，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估计和太监净身差不多。这种情况应该和训练强度大，出汗多，不能随时清洗又不方便及时换衣服有关，加之部队伙食太差缺少维生素都不无关系，后来知道这是部队的多发病，尤其是当年南疆参战的战友们，整日守在湿热的猫耳洞里，几乎没人能逃过这种事，直至我退伍回家后，才慢慢的摆脱这个病痛。</p><p class="ql-block"> 一路上翻山越岭累的也没顾得上看沿途的风景，终于来到一个小村庄，放下背包，我发现这一路，我的汗水渗透了我穿的所有衣服，连那么厚的绒衣也没放过，把被子都打湿了一大片，摸了一下脸，脸上有一层沙子，仔细一看手上有很多白色的细沙粒，原来都是汗水凝结成的盐粒，我还用舌头舔了一下手掌，咸咸的！这次徒步野营应该是我一生中，重装徒步走过最长的路。</p> <p class="ql-block"> <b>四</b></p><p class="ql-block"> 1980年11中旬，部队要搞一次隐蔽伪装训练，所谓的隐蔽伪装训练，就是将牵引车、大炮，连同指挥排的嘎斯车，在抵达预定位置后，趁着夜色全部隐藏起来。我一听感到非常吃惊，不说别的，仅牵引车和我们的130加农炮，行军状态长就有11米73，还有指挥排的那辆大卡车，如何能藏起来看不见呢？起初感觉这任务根本完不成！确山县的西部山区，都是丘陵地带，给隐蔽伪装创造了一定的条件。</p> <p class="ql-block">图片：陈晓岩</p> <p class="ql-block"> 天黑后，我29团3营，按照上级要求，乘着夜色抵达了预定位置，随即展开了隐蔽伪装作业，只见各班分别由有经验的班长和老兵，迅速选定两边高中间低的有利地形，再经过战友们奋力的挖掘，就像考古发掘中的甲字大墓一样，挖够一定深度并平出来一个“墓道”，也就是挖一个类似簸箕形的坑，然后由牵引车把大炮倒进坑里，如果地形允许就连牵引车一起停进去，如果不行再给牵引车如法炮制一个大簸箕，其他车辆也是如此，上面再拉上伪装网，再在上面铺一些草坪，旁边没有树的，再去砍一些树栽上，开挖的土石方量可非同一般。每个单兵还要给自己挖一个猫耳洞，如果挖到一半，碰见一个粗树根或是大石头，那就算白干了，还得重新选位置再挖，累的半条命都没了。车辆终于是隐蔽好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猫耳洞也挖好了，我的猫耳洞就挖在同班战友杨华林的洞边上，为了减少体力消耗，我的猫耳洞挖的比较小，就像一只鸡蛋的形状，我先把枪放进去，然后双臂一撑就蹲了进去，搂着枪蜷缩在里面，刚干完活身上热乎乎的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感觉挺不错的，头枕在洞壁上好舒服！</p> <p class="ql-block"> 可惜高兴的有点太早了，不到二十分钟，我的脚和腿就开始麻了，脖子里也灌进去不少土，因为太累了不想动，我努力地坚持着，大约也就半个小时，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我问隔壁猫耳洞里的杨华林：华林你的脚麻不麻？华林说：他早就受不了了，再不出来估计一会儿就爬不出来了，于是我说，不如把咱俩的洞挖通，我把脚伸到你那边，你把脚伸到我这边，他说好主意。于是我们又开始了蝲蝲蛄式的工作，好容易挖通了，把部分腿和脚伸到对方洞里，感觉真好，还能不时的侧侧身，真得劲！很快我们就睡着了，不知又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觉彼此都把腿缩回自己的洞里了，于是我问华林冷吗？他说快冻死了，我说离咱们二三百米的地方有一片空地，好像有个麦秸垛，不如咱俩去那里弄点麦秸来垫上，他说行，于是我俩乘着夜色偷偷摸到了麦秸垛，直接掏了个洞钻了进去，感觉挺好干脆也不回猫耳洞了，麦秸垛里既柔软又暖和，回想起来就好比现在睡的席梦思床。</p> <p class="ql-block"> 当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时，我们赶紧悄悄跑回了猫耳洞，在各自的猫耳洞里熬到了天亮。</p><p class="ql-block"> 这时候听到了解除隐蔽伪装的哨声，我迅速爬出来，放眼望去，战车呢？大炮呢？真让我感到吃惊不已，外面只有营首长和各连队主官，其他什么人都看不见，千军万马竟然一夜之间就在这里消失了！随后战友们都陆续从各自的洞里爬出来了。附近村庄的老乡闻讯也跑来看热闹，营首长验收了这次隐蔽伪装演训后，大家开始撤收工作，乡亲们惊奇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拆掉伪装后一辆辆炮车从土坑里开出来，又把大炮依次拖出来时，不停的大呼小叫着，又出来一个，又拖出来一个！本次我营参加演训的共有：十五台牵引车、12门130加农炮、8台嘎斯车，大约280名官兵。</p> <p class="ql-block">图片左起：杨华林、班长程玉武、陈晓岩</p> <p class="ql-block"> <b>五</b></p><p class="ql-block"> 就在撤收工作即将尾声，战友张勇胜（平时我们习惯称呼他老张头）和王军突然跑过来，王军趴在我耳朵上说：老张头的冲锋枪找不到了。我随即瞪大了眼睛，枪找不到了这还得了，瞬间紧张起来，刚下连队后就听说过某个连队曾经丢过一支五四式手枪，为了找枪，当时师里把全师三个团，连同师直、师后和各团卫生队的厕所都掏干净了，连冬存菜的地窖，甚至营房北面的那条小河都抽干了，挖地三尺也要把枪找到，找不到可是永无宁日啊！情况顿时紧张起来，枪是战士的第二生命，如果找不到对个人对连队，甚至对团里师里的影响都是不敢想象的，据说丢失枪支至少要报至军区的，这事可是闹大了。撤收时老乡们都蜂拥而上，捡拾我们昨晚栽上用于伪装的树，好回家当柴烧，于是我们挨个坑位来回翻找，也不停的问老乡们有没有看到一支冲锋枪，当兵的问老乡们要枪，那情形甚是滑稽哭笑不得。不多时这一重大消息便迅速传遍了全连，连队领导也急的不行，战士们说啥的都有，有说会不会出发时就没带上枪，有说会不会被捡树枝的老乡看见藏起来了，还有说会不会夜里看不见，不小心被埋土里了的……</p> <p class="ql-block"> 忙活了一阵，现场连个影子也没找到，老张头由张高度紧张，也说不太清楚，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出来时带枪了，啥时候脱手的没有一点印象了，他自己坐的是二班的车，已经被他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他的枪，就在全连上下都不知所措时，突然有一个战士站在炮三班的牵引车里大喊了一声：这是谁的枪？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三班的小赵，背上背着一支，手里还提着一支枪，老张头赶紧跑过去一看枪号，顺势就坐在了地上，如释重负地傻笑着抹着脸上的汗，汗水和着手上的泥土，瞬间把那张疲惫的脸弄成了一个花脸猫，事后才知道是因为夜间光线不好，搬运器材和行李装车时，老张头误将三班的炮车当成二班的车，把枪放到了三班的车上了，所以在自己乘坐的车里找不到枪，惹得虚惊一场！</p> <p class="ql-block"> <b>六</b></p><p class="ql-block"> 回想起起初自己没分到枪，而倍感失落和遗憾，又因工作调动配上了枪时的兴奋，只过了这几个月，我就对枪失去了当初的兴趣，再加上平时训练紧张疲劳，还要按时擦枪，彼时反倒觉得枪是我的一个大累赘，加之上次老张头丢枪时的紧张和无助，感觉有枪太让人操心了，于是我便笑着对班长说：班长，咱班再分来新兵，你一定把我的枪分给新兵，我可是再也不想背了，你要是分不出去你就背着，班长笑着说：想当初是谁分到枪后爱不释手，还高兴的想搂着枪睡呢，如今咋都忘了？我不好意思地笑着不说话，班长又接着说：其实老兵都不想要枪，你终于不是新兵蛋子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陈晓岩 2024年9月20日于新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