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望

言和行🀄️

　　朝天望是一头老牛的名字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国西北农村，冬天是不闲着的，那时的生产队组织生产队员用牛马驴车往地里运土杂肥，拉车的牛马驴由生产队长分配给队员，运肥任务完成后就可以回家吃饭了。这些牲口拉车有快有慢，最慢的是一头年纪已经很大的牛，它不但拉车慢，累了它就趴在地上，打它也不起来，直到它休息够了，才慢悠悠地站起来继续拉车，被分配到它的生产队员为此不得不晚一两个小时回家吃饭，老牛因此经常被打得屁股都出血了，长此以往结了厚厚的痂。这头老牛趴在地上休息时，两只眼睛看向天际，因此人们称它为“朝天望”。

周坤是那时的一名生产队员，有一次被分配到了朝天望，其他队员都幸灾乐祸：“你死定了！”，果然，朝天望拉了两趟就趴下了，周坤怎么拉它、哄它，它都不起来，但周坤没有打它，最后完成任务、回家吃饭就晚了一两个小时。后来，周坤第二次被分配到朝天望，当老牛趴在地上时，周坤也学着它躺在地上，嘴里还叼着一根草，朝天望不再趴着、站起来了。往后，每次周坤被分配到朝天望，它都不在拉车时趴在地上了，而其他人使役朝天望时、它依旧趴在地上，而且趴得时间更长，即便打得它皮开肉绽也不起来，于是，朝天望和周坤成了最佳搭档，再后来周坤专门点名要朝天望。

朝天望是村子里最老的一头牛，周坤进了工厂以后就不再跟它成搭档了，按照惯例，牛老到一定程度、生产队就上报村里和公社，将老牛杀掉、分牛肉吃。有一次周坤从工厂下班回家，他母亲给他说，当这一天被人民公社批准可以杀掉朝天望时，村里的孩子知道有肉吃了，满大街跑着呼喊：“杀朝天望喽！杀朝天望喽！”朝天望在地里被人牵走时，就开始流眼泪，回到村里也不进牛圈，而是往周坤的家走，到周坤家门口时对着他家“哞哞”得叫，周坤没在家、没有出来，它就走回圈里。

西北农村，杀猪的人容易找到，杀牛的人极难找，牛是有灵性的，杀牛的人大都是绝户头，无儿无女、又懂得杀牛。生产队找人杀了朝天望，就开始家家户户分肉，周坤下班回来去到生产队的饲养员老刘头要牛肉，见案板上放着两堆牛肉，朝天望的牛皮就挂在生产队的墙上，牛皮上黑的部分结着厚厚的痂，那是被打的。周坤和老刘头提着那两坨牛肉，找了个地方挖了个坑，就把它埋了。埋好后，老刘头拿出一瓶酒，说：“喝口酒吧”，周坤平生第一次喝酒，老刘头用秦腔吼：“朝天望，向前走，莫回头，来生不要再做牛”，此时，他们的眼泪哗哗地流。

突然，牲口圈里骚动起来，生产队里所有的牛开始疯了一样的往外挤，老刘头喊周坤赶快闪开，拿起铁锹把拦牛圈门的绳子铲断，铁栅门“砰”地一声断裂，“嗖”地一下牛都窜出来了，周坤被挤倒在旁边，而圈里的驴、马都在圈里没出来。出圈的牛走到埋朝天望牛肉的地方，一群牛围着它“哞哞”地叫，叫完后全都回过头来，屁股朝着埋牛肉的地方拉屎💩，把那里用牛粪堆起来。周坤一屁股坐在地上，觉得牛已经魂化到他身上了。

“它就变成我了！”周坤讲到这里哽咽了，他已经是75岁的人，他说每当想起朝天望，他都止不住地流泪。他说，朝天望陪伴了他人生的那段时光，一辈子都忘不了它，尤其是老刘头的那口酒和那声吼，周坤说他自己被朝天望魂化、具有它的素质：知道反抗，带眼识人，接受命运。人们对牛的印象是任劳任怨逆来顺受，但朝天望没有逆来顺受，而是在适当的时候、在它感觉到受到屈辱的时候、对它不好的时候，它就用自己的方式反抗：躺下不干了。

周坤说，朝天望对他后来人生的性格的形成有很大的影响，比如对自己认为不行的，就说“No”、就说“不”、就拒绝，对这个原则的坚持源于朝天望；还有就是，它会用简单、善良的方式来看待别人，它带眼识人，它后来成了他的专用牛，仅仅因为他没打它，而且知恩图报的不再趴下，那些打它的人、怎么打它也不起来，这就是爱憎分明善恶分明；再有就是，朝天望面对死亡，从容淡定，只是朝着对自己好的人哞哞地叫，坦然接受命运。有些人面对困难怨天尤人，更别说面对死亡。

有判断善恶的能力，有遭遇不公时的反抗精神，有直面命运直面死亡的勇气。这是人应该向朝天望学习的地方。

（本文根据视频号嘻哈大士里周坤的讲述写成，略有删改；周坤，依其介绍已74岁，是三家上市公司的总经理，东部航空首席战略官，骐骥国际马术俱乐部创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