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命里的坎 心里的疤

忘念故事汇

俺乡下地儿，祖祖辈辈都窝在这山旮旯里，日子过得像田埂上那慢悠悠的牛车，稳稳当当，循着老祖宗留下的辙印往前走。村里的天，总是瓦蓝瓦蓝的，云彩像棉花团子似的，飘来飘去，瞅着就让人心安。可谁能料到，命运这玩意儿，有时候就像那六月天的暴雨，说来就来，噼里啪啦，把好好的日子砸得稀碎。

我堂姐阿兰，在村里那可是拔尖儿的闺女，模样生得俊俏，就像春日里刚开的桃花，粉扑扑的脸蛋，一笑俩酒窝，能甜到人心里头去。性子更是没话说，善良得像菩萨转世，哪家要是有个难处，她准第一个跑去帮忙，手脚麻利得很，不管是缝缝补补，还是灶台上摆弄锅碗瓢盆，那手艺都是一绝。村里的老少爷们，没有不稀罕她的，都念叨着，这闺女将来准能嫁个好人家。

这不，还真就跟同村的阿勇对上了眼。阿勇啊，那就是地里头最实诚的老黄牛，身板壮实得像棵老槐树，浑身腱子肉，那是常年在田里劳作练出来的。长相也是有模有样，浓眉大眼，笑起来一口白牙，看着就透着股子憨厚劲儿。俩人打小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感情深着呢，走在路上，阿兰瞅着阿勇的眼神，那满是羞怯和欢喜，阿勇呢，对阿兰也是呵护备至，有啥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想着阿兰。到了适婚年纪，两家一合计，挑了个黄道吉日，热热闹闹地就把事儿给办了。

虽说婚后住的是老房子，墙面被岁月熏得黑黄黑黄的，房梁上的木头都透着股陈旧味儿，屋里摆的桌椅板凳，也都是阿勇他爹年轻时打的，漆面掉得七七八八，可这小两口的日子啊，却似那灶膛里烧得旺旺的火，暖烘烘的。每天鸡叫三遍，天还麻麻亮呢，阿勇就一骨碌爬起来，扛起锄头，哼着小曲儿往田里去，阿兰也跟着起身，在灶头忙活着，烧火、煮粥、烙饼，不一会儿，屋里就飘满了饭菜香。俩人坐在小桌前，你给我夹一筷子菜，我给你盛一碗粥，边吃边唠着家长里短，规划着未来，那情分，浓得化都化不开。

婚后头年，阿兰就有了大动静，肚子一天天鼓起来，可把一家人高兴坏了。阿勇更是成天围着阿兰转，啥重活儿都不让她沾手，阿兰想吃酸的，他立马跑到镇上，买回来一大兜子山楂、话梅；阿兰夜里腿抽筋，阿勇就爬起来，给她又是揉又是捏，心疼得不行。等到瓜熟蒂落，阿兰在屋里疼得死去活来，阿勇在门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老天爷保佑，母子平安呐。”好在吉人自有天相，“哇”的一声啼哭，打破了屋里的紧张气氛，一个大胖小子呱呱坠地，虎头虎脑的，阿勇冲进屋，看着阿兰和孩子，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咧着嘴直乐：“阿兰，咱有儿子啦，咱当爹当妈啦！”阿兰虚弱地笑了笑，看着怀里的小家伙，满是初为人母的慈爱与骄傲，说道：“这小子，将来可得有出息，不能丢了咱家的脸。”阿勇忙点头：“那可不，咱儿子肯定是个有本事的，我得好好种地，多挣钱，供他读书识字，以后走出这村子，去大城市闯荡闯荡。”

眼瞅着儿子小虎子三岁了，能跑能跳，成天在院子里撒欢，阿兰的肚子又有了动静。那会儿阿勇心里琢磨着，村里人种地，一年到头也就挣个糊口钱，想让家里过上好日子，得出去闯闯。正巧村里有人在城里包工队揽了活儿，阿勇一咬牙，跟阿兰商量：“阿兰，我跟着包工队进城打工去，多挣点钱，将来给咱孩子买新衣裳、盖大房子，让你们过上好日子。”阿兰心里虽舍不得，可也知道阿勇是为了这个家，便点头答应了：“你放心去，家里有我呢，你在外面注意安全，别太累着自己。”

阿勇走后，阿兰就守着家，守着肚里的娃，白日里忙完家务，就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手里做着小虎子的小鞋，眼睛时不时瞅瞅肚子，心里头满是期盼。夜里，躺在吱呀响的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手轻轻放在肚子上，嘴里嘟囔着：“娃呀，你要是个闺女，该多好嘞。妈给你扎小辫，穿花衣裳，带你在村里串门子，逢人就夸我闺女乖巧懂事，那得多招人稀罕呐。你再跟你哥一块儿，他护着你，你陪着他，咱家这日子，才叫圆满呢。”想着想着，脸上就泛起笑来，仿佛已经瞧见闺女在跟前嬉笑玩耍，娇声喊着“妈”了。

村里，有个出名的“神算子”，叫王瞎子，打小就瞎了双眼，可也不知咋的，这名声就像长了翅膀，在十里八乡传开了，传得神乎其神嘞。说他能从生辰八字里，看出人的命数，姻缘好坏、灾祸福运，一掐算一个准儿，就像能跟老天爷通上电报似的。咱从小就听老人们念叨他的事儿，啥给人算出要发大财，结果没几天真就撞上大运；还有算出家里有难，提前做了准备，躲过一劫的，可邪乎了，但咱还真没正儿八经见过他。

赶巧那天是集日，村里人像潮水似的往集市涌，阿兰心里头惦记着肚里孩子的事儿，拉上我，一路打听，七拐八绕，才寻到王瞎子的住处。那地儿是座两层的小楼，看着普普通通，外墙的漆都掉了不少，斑斑驳驳的，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没了往日的精气神儿。可楼下堂屋那是人挤人，热闹得像炸开了锅，大伙都眼巴巴地盼着李瞎伯给指条明路，解解心里头的疑惑。

王瞎子就坐在堂屋正中间，五十好几的人了，瘦巴巴的，像根枯树枝，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眼睛眯缝着，空洞洞的，啥也看不见，可那耳朵灵着呢，稍微有点动静，就能辨出个一二三来。面前摆着些老掉牙的卦签、罗盘啥的，周围人都眼巴巴看着他，大气都不敢出，就怕惊扰了他的“神机妙算”。

排队等算卦的人一个挨着一个，像条蜿蜒的长龙，算完了，大伙都随心掏点钱，算是酬谢。要是算出不好的事儿，像家里要办白事啥的，李瞎伯可坚决不收钱，还念叨着：“这命数躲不过，钱可不能拿，坏了规矩。”就这么着，旁人更觉得他有两把刷子，不是那种糊弄人的主儿。

好不容易轮到阿兰，她走近王瞎子，脚步都有点发虚，声音带着颤儿，把生辰八字、家里住址报得清清楚楚，末了，搓着手，小声问：“俺就想知道，这肚里怀的，是小子还是闺女呀？”王瞎子仰起头，皱着眉，那干枯的手指在空气中比划着，嘴里念念有词，像在跟老天爷对话似的，好一会儿，才闷声说：“你命中有双子福分，可这胎是男是女，天机不可泄，强求不得嘞。”阿兰还想再问个明白，王瞎子一摆手，那架势，像把阿兰的话都给堵回嗓子眼了。阿兰愣在那儿，手里攥着准备好的二十块钱，递也不是，收也不是，脸上满是失落和无奈，末了，王瞎子不收，她只能失落地跟我一道往外走。

回去路上，阿兰像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的，步子拖拖拉拉，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没啥力气。嘴里嘟囔着：“这心里咋像猫抓似的，七上八下嘞。本想着能有个贴心小棉袄，这下可好，还是个未知数，老天爷咋就爱捉弄人呐。”我在旁边劝她：“姐，你可别太走心嘞，这些算命的，十个里头有九个是满嘴跑火车，胡咧咧的。管他小子闺女，都是你的心头肉，再说了，多子多福，旁人想凑个‘好’字，还没这运气嘞。”阿兰叹口气，苦笑着说：“也是，命里该来啥，咱就接着啥，愁也没用，可这心里啊，总归是空落落的。”

初冬时节，天寒地冻的，风像刀子似的刮着人脸，阿兰在屋里疼得死去活来，阿勇又不在身边，可把家里人急坏了。好在村里的接生婆经验丰富，一番忙活，“哇”的一声，生下个白胖闺女，那小脸蛋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眼睛像两颗黑豆子，水灵灵的，瞅着就让人稀罕。我瞅着欢喜，跟阿兰说：“姐，这闺女就叫‘雪妹’吧，冬天生的，像雪花一样干净、稀罕。”阿兰抱着雪妹，眼眶泛红，亲了又亲，嘴里念叨：“我的小宝贝，可把妈盼坏了，往后你就跟着妈，吃香的喝辣的。”打那以后，阿兰整天围着雪妹转，喂奶、换尿布，夜里孩子一哭闹，阿兰立马就醒，抱着哄着，眼睛里满是宠溺，村里婶子大娘来串门，阿兰都恨不得把雪妹夸上天去，说这闺女长得俊、性子乖，将来准是个有福的。

雪妹长到两岁半，阿兰和阿勇一合计，为了俩孩子以后能上个好学校，有出息，咬咬牙，把虎子和雪妹托付给婆婆照看，两口子背着大包小包进城打工了。村里的日子像水一样淌着，没啥波澜，谁能想到，灾祸正悄悄摸上门来。

那天，婆婆在院子里喂鸡，瞧着虎子和雪妹在院子里玩得正欢，就喊了一嗓子：“虎子，看好你妹，奶去给猪添点食，一会儿就回。”哪晓得，就这半拉钟头的工夫，前院突然传来虎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婆婆心里“咯噔”一下，扔下手里的家伙事儿，一路小跑赶到院子前的小水塘边。这水塘，平日里水浅得很，最深的地儿也就刚没过脚背，平时孩子们常在边上玩水，也没出过啥事，可这会儿，雪妹小脸朝下，趴在水里，鼻子嘴巴全糊满了泥，身子一动不动，早没了气儿。婆婆哆哆嗦嗦地把雪妹抱上岸，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哭天喊地喊着：“老天爷啊，咋这么狠心呐，这是要俺老太婆的命啊！”

阿兰接到消息，当场就瘫倒在地上，阿勇扶着她，俩人一路哭着往家赶。阿兰在火车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嘴里反反复复念叨：“都怪我，都怪我啊，咋就把雪妹一个人丢下了，要是我在，咋会让她遭这罪啊，我的闺女啊，你咋这么命苦呐。”那声音，听得人心里发酸，周围的乘客都忍不住抹眼泪。

等回到家，阿兰瞧见雪妹小小的身子躺在那儿，一下子扑过去，抱住雪妹，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声音都哑得像破锣，几次哭得背过气去，醒了又接着哭，那自责、悔恨的劲儿，像把心都揉碎了，撒在地上，任人践踏。我在旁边看着，心里头对王瞎子那个气啊，忍不住埋怨：“这王瞎子，算啥神算子，要是早透出点信儿，哪会有这档子惨事儿，硬生生把阿兰姐一家给毁了！”

后来，虎子抽抽噎噎地跟大伙讲起当天的事儿，眼里满是恐惧，身子还直打哆嗦。他说：“我和妹妹正玩着呢，水塘边突然冒出个穿花衣裳的小姐姐，笑嘻嘻地朝我们招手，妹妹好奇，挣开我的手就往那边跑，我去拉她，那小姐姐就呲出尖牙，吓得我腿都软了，只能拼命跑去叫奶奶，等我和奶奶回来，妹妹就……”说着，又大哭起来。我听着，背上直冒冷汗，心里直发毛，也不知道这事儿是真是假，可再纠结这个，又有啥用呢，雪妹都没了，阿兰姐一家的天，塌了一大半。

日子慢慢过，伤痛像块疤，结在阿兰姐一家人心里，虽说能淡点，可一碰就疼。去年冬天，阿兰又生了个胖小子，跟虎子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虎头虎脑的。也巧了，王瞎子说的“双子福分”还真应验了，可阿兰姐脸上，再没了当年生雪妹时的光彩，那失去雪妹的痛，像根刺，扎在心底，拔都拔不出来。

如今，阿兰姐一家守着俩孩子，小心翼翼地过日子，对这新生命，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阿勇在外打工，更卖力气了，想着多挣点钱，给家里更好的生活；阿兰在家，把俩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教他们读书识字，做人的道理。只盼着往后的日子，能平平安安，风调雨顺，再没啥糟心事，让孩子顺顺当当长大，把过去的伤痛，都埋在岁月里，慢慢淡忘，可这疤，怕是一辈子都抹不掉喽。村里老人们常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可真摊上这事儿，谁又能看得开呢，只愿阿兰姐一家往后能多些喜乐，少些忧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