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的石头

萧山

《老街的石头》

文图/萧山

渭南，一座历史久远的古城。座落在“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渭水南岸，古称下邽。乃华夏文明的发祥地，故而也就有了“华夏之根”的称谓。

光阴荏苒，经年不复。古城已然旧貌新颜，随了新时代的步伐。然古城老街却没有脱胎换骨，那些灰头土脸，老掉牙的石头，固执地从新崛起的楼宇间寻得自己的一席之地，依旧自顾自的默守在古老的城池，述说着千年的历史沧桑。

甭管浓烟暗雨，朗月清风，它们照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打坐于这八街九陌，人稠物穰的闹市一隅，倚老卖老，更借了那一双千百年修行的冷眼，笑看这新时代醉舞狂歌的稚幼与躁动。它们有资格这般自信，曾经的辉煌及老家底毕竟是不可替代的文化底蕴，它们是古城老街的旧主。

好古的人总是处心积虑，费尽周折将众多老宅旧屋、民居农舍发掘收集来的石鼓石狮、石碾石磨、石臼石槽及上马石，抱鼓石拢了来，借老城仿古一条街做了它们的栖身之所。



仿古一条街，落座于旖旎的猷河东岸，新葺修的古牌楼敞开蓝襟红袖，笑迎八方来客。“渭南老街”的匾额书写酣畅，笔力遒劲。拾阶而下，那些古老的石头便熙熙攘攘，接踵而至，挤进了来人访石寻古的眼帘。

在这些众多的石头中，最具地域特色的莫过拴马桩。史料考证曾兀立农家民居大门两侧的拴马桩，广泛流传于关中渭南乡野。现藏最多的是关中民俗博物院，据说有8600余。而眼前通高两三米的石条，却囚于一堆雕石之中不能自拔。秦皇的兵马俑尚在地下排兵布阵，被誉为“地上兵马俑”的拴马桩，却逝去了牵马坠蹬人。唯有那高挑颀长的身影，诠释着鹤立鸡群的况味。尽管高低有别，造像各异，自当与地域及历史沿革有关。但最有代表性的当属胡人狮兽的造像。



史实记载，这人狮造像与史上鲜卑、突厥迁徙、杂居、通婚的民族大融合的历程有关。所以人狮拴马桩自然而然烙上了民族大融合的历史烙印。更见证了华夏历史的桑田巨变，目睹了各朝各代乡绅大户，殷实富裕的盛衰光景。它不仅仅是北方农耕文化的产物和缩影，亦是“庄户人家的华表”，被富户人家寄予了“望柱”即旺族的征象，同时也暗含了避邪镇宅的“泰山石敢当”的心灵祈愿，从而使得这块神灵庇佑下没有生命却永生的拴系牲口的石头，幻化为生命显达安乐的象征，当然也印证了人性虚荣浮华的生性。



就石雕造像而言，古人雕石讲的是一种形而上，且雕像又缘自线画，这种以线元素为造型的观念，也就决定了石刻的线性特征。人狮拴马桩的造像顶端，胡人安然端祥，狮子左顾右盼，头大腰细的雕刻着实趣味盎然，恰也吻合了古人“头者精明之主”的传统观念。桩顶下的石条虚实浅雕的纹饰图案也道出了“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的古人匠心。包括堆放其间难觅鼻眼，不知生于何年何月的无名兽，抑或也是民间工匠们刻意的留白。

看守雕石者，是一中年汉子，健谈。他用夹着烟卷的手指，指着抱鼓石墩上的一把古铜色酒壶笑侃，说他的酒壶，是三国曹操与刘玄德煮酒论英雄时的旧物，且绘声绘色，加盐添醋的讲述了当年的刘玄德如何“巧借闻雷来掩饰，随机应变信入神”的故事。知道他信口开河，忽悠瞎扯，却还是满心欢喜。瞥了一眼斜倚在老砖墙上的老式格子门窗及被岁月做旧的辇车木轮，俺乐了。亦学着那中年汉子的口吻戏谑 : 可不是嘛，刘曹的木撵已僵死沙场，唯留下这残轮重回人间，是非对错皆枉然。他憨憨的笑了，笑的没皮没脸。

当我的目光再次弯下腰，与眼前的石槽石鼓，石柱石龛，石碾石墩及瓦罐老瓮，供桌雕窗相互打量时，心已五味杂陈，又不知从何说起。它们虽然远离了古老的农舍庭院。亦几经风雨剥蚀，却依然古拙生动，一身世俗的人情烟火味，且袒露出憨厚质朴的秉性与千百年的民族沧桑。抚摸，是唯一的表达。

是的，在这些古旧怪异的石头面前，不曾看到刀光剑影，铁马冰河，却触摸得到古老文化的脉搏及庸常百姓的庸常烟火。并再次被历史熏染做旧的遗迹，烙下抹不去的烙痕。



一位观瞻上马石纹案的老者的一声叹道出了今人心态 : “当下谁还留得闲心关乎这些古旧老物，得时半闲偶有来者，也不过是好奇心所趋，走马观花一番，拍几幅照片，拂袖而去，毕竟这些个万货离他们太过遥远，何不安于时光静好，把酒言欢来的实在”。不是吗？这些栉风沐雨，形态各异，雕功迥然的石头，无一不是新时代这盘棋局的闲子，那些兀立尘世，心无旁骛的拴马桩，拴得住昔日的车水马龙，却栓不住呼啸而来的时代车轮，上马石不再为“欲饮琵琶马上催”的远征者沙场送行；下马石亦无须为“春风得意马蹄疾”衣锦还乡的官人接风洗尘；支撑家业梁柱的石墩也不再续写百年烟火的贫富贵贱；抱鼓石的门第高下亦不能与当今的别墅官邸同日而语。它们或许沦落为历史的回眸，远古的呼唤，或许被史考论证者还原真相，续写断章。

有道是 :

石槽老骥不伏枥，望桩焉拴马蹄疾。

木撵征战士未归，独留车毂说轮回。

牛头马面今犹在，故人已若云烟飞。

老瓮老坛无酒续，石碾石磨碾尘灰。

老街，古城的一棵老树；老石头，老树的根。有多少陈年旧事能绕过这蟠根错节的根，又有几多故事由此萌生唤醒了后人，我们无一不是从这些故事走出的子孙。衍生，繁衍，蜕变，脱胎换骨。我们的骨髓里不还流淌着芒鞋青衣的先人血脉。古旧的光阴风里雨里又何曾走远？新时代在摒弃了传统文化，走进新时尚的五彩路时，不妨于霓虹璀璨的奢华回眸，当我们的目光再次与蜷缩于灯火阑珊处独善其身的传统美德及古老的东方文化相遇，可曾想我们遗失了多少华夏瑰宝，又与多少远古文明擦肩而过。我们有无必要回首传统文化，以审视我们日渐浮躁的人生及价值取向。我不是考古学者，亦非古玩鉴赏专家，对这些先人遗留的石头出处自不敢说三道四，品头论足。但这并不能暗淡了我对它们由衷的喜欢与扼腕叹息。

衙门，总是着眼与当下的政治需要，总在高调与时俱进。而与时俱进绝不是摒弃传统文化而盲目跟随时尚之风，打造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传统文化是其灵魂与基石，而为官者更愿意斥巨资搞一些时尚的地标建筑，却不愿拢了这些遗落民间的传统瑰宝，融入古城的街巷院落。但甭管历史如何演绎前行，对古城而言老街在，石头就在，石头在，根就在，毋庸置疑。

晨起有雨，凭窗远眺。小桥雨悬，猷河云烟，东岸新葺的飞檐斗拱，轩昂翘楚于细雨蒙蒙，反倒有了“错认杨家是李家。”的万千感慨。



《马俊老师精彩点评》

在老师笔下，渭南“精美的石头会唱歌。”

这些形态各异的石头，代表着渭南古城历史文化的变迁与坚守，体现了这座城市的魅力与温度。这些石头是北方农耕文化的产物和缩影，代表着古人的智慧与审美。

无论是石墩石槽石鼓、石柱石龛，还是上马石、下马石、拴马桩，在老师笔下个个都生动传神。尤其是对于人狮拴马桩的描绘，引人入胜。老师以身为画家的独到眼光和审美，赋予了这些石雕作品以超越物质层面的精神内涵。

或许只有老师，才能洞察“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的古人匠心，以及民间工匠们刻意的留白。

同时，本文还揭示了这些古物在新时代背景下的命运。如今人们对于古旧老物的淡漠与疏离，引人深思。

老师深厚的历史文化知识和文笔功力，将这些石头的命运与人的情感紧密相连，使文章充满了人文关怀与诗意，极具艺术感染力。

《萧山回帖》

读罢老师给予的精彩点评，很是感动，这般枯燥冗长的文字，老师能静下心来认真读完，且读出了文字所指及表述的内涵。同时也对新时代背景下的传统文化所遗留的历史遗迹的命运及古旧老物的淡漠与疏离，深表忧虑。这的确引人深思。谢谢老师精准到位的点评，谢谢老师给予的鼓励与支持，问好老师。



文图/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