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还苏属国，死别李将军

捲石

咏史 苏武

‍使命入居延，将身赴戎穴。

‍争禁十九秋，奉国百千竭。

‍海上守羝羊，年间厄磨涅。

‍刎头刭虏庭，卧窖茹毡雪。

‍须白老天山，旄残心石铁。

‍单于生死瞒，天子音信绝。

‍塞外做孤臣，胸中凭赤血。

‍李陵言用情，卫律声操切。

奴贼岂能从，眉腰安可折。

昭苏无畏牺，忠武耻渝节。

惠计帛书回，鸿传上林阅。

悲催朔漠还，泣把河梁别。

宿忿李将军，新愁陆贾舌。

秦胡二道歧，南北双凫决。

来岁是丁年，去今成暮耋。

功垂太史篇，位在麒麟列。

万里壮归怀，五陵遵汉杰。

子卿与少卿，贤者于殊烈。

荣辱丈夫兮！汗青名不灭。

苏武，字子卿，杜陵人。父亲苏建曾三次跟随大将军卫青征伐匈奴，立下战功。苏武凭着父亲的庇荫，拜任郎官。

‍天汉元年（前100年），匈奴且鞮侯单于即位，来汉议和，汉武帝深许，遣苏武以中郎将的身份，持节护送扣留在汉的匈奴使者回国，并赠送单于礼物，以答谢单于。

‍苏武同副中郎将张胜及临时委派的使臣常惠等，并招募士卒、斥候一百余人一同前往。

到匈奴后因部下张胜参与匈奴内部的谋反受牵连。单于怒，想杀汉使。左伊秩訾说：“应该全部招降。”

‍单于派卫律召唤苏武等来审讯。苏武对常惠说：“屈节辱命，即使活着，有什么面目归汉！”说著拔刀自刺。卫律大惊，派人骑快马找来医生，苏武本已断气，医生把他放在地上的火坑上，敲他的背让淤血流出，人得以存。

等苏武的伤势好转，单于又派卫律劝降苏武，卫律亲手斩杀虞常，张胜请降。卫律对苏武说：「副有罪，当相坐。」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卫律又举剑对着苏武，苏武不动。卫律知道苏武不可胁迫，报告单于。单于就囚禁苏武，置于地窖内，不给吃喝，苏武卧着嚼雪，同毡毛一起吞下，几日不死。匈奴以为神，就把他迁到北海（贝加尔湖的别名）上无人处，使牧羝（公羊），羝乳（产仔）乃得归汉。

苏武到了北海，没有粮食，只能掘食野鼠储藏的果实。苏武拄着汉使的节杖牧羊，平日起居一刻不离，以致节旄全部脱落。过了五、六年，匈奴於靬王到北海打猎，器重他，供给他衣服、食物。三年后。於靬王病重，赐苏武马匹、牲畜、服匿、穹庐，还赏赐给他一匈奴女人，让苏武在北海有了一个家，后育有一子，名苏通国。於靬王死后，他的部下也都迁离，丁零人盗走了苏武的牛羊，苏武再度陷入穷困。

‍单于派李陵去北海劝降苏武，陵为苏武置酒宴歌舞。苏武在汉时与李陵都任侍中。天汉二年（前99年），李陵兵败投降匈奴。李陵谓武曰：「单于闻陵与子卿素厚，故使陵来说足下，虚心欲相待。终不得归汉，空自苦亡人之地，信义安所见乎？」并动之以情，把苏武父兄之前在汉遭遇的不公，后母亲亡故，妻女改嫁等事说与苏武，希望能说服他。苏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为陛下所成就，位列将，爵通侯，兄弟亲近，常愿肝脑涂地。今得杀身自效，虽蒙斧钺汤镬，诚甘乐之。臣事君，犹子事父也。子为父死，亡所恨，愿无复再言。」数日后，陵见其至诚，喟然叹曰：「嗟呼！义士！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说着便流下眼泪，浸湿了衣襟，决别苏武而去。他怕苏武讨厌，让自己的妻子给苏武送去牛羊数十头。

汉昭帝即位后，匈奴和汉朝达成和议。汉朝寻求苏武等人，匈奴谎称苏武已死。后汉使又到匈奴，常惠私下夜晚去见汉使，教使者对单于说：「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使者大喜，照常惠所说去问单于。单于看身边的人非常惊讶，承认苏武等人的确还活着。这就是“鸿雁传书”的典故。

李陵于是置酒贺武曰：「今足下还归，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

‍他对苏武说：“假如汉廷且宽恕我的罪过，不杀我的老母，使我能实现雪耻的志愿，就同曹沫在柯邑订盟那样，自己一直没忘记的！逮捕杀戮我的全家，是当世奇耻大辱，我还顾念什么呢？算了吧，让你了解我的心，我已成异国之人，这一别就永远隔绝了！”随后李陵起舞为苏武送行，歌曰：「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隤，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歌罢，泪下数行与苏武决别。

苏武留居匈奴十九年，历尽艰辛，终于在元始元六年（前81年）春，回到长安。出使时值丁壮之年，归来已是一个须发全白的老人。送他的武帝成先帝，迎回他的昭帝是新君。昭帝让他奉太牢（以牛、羊、猪三牲具备的祭祀为太牢，以示尊崇之意。）去茂陵拜谒武帝。拜他为典属国，秩中二千石，赐钱二百万，官田二顷，住宅一处。昭帝见苏武年老孤单身边无人，问他是否有子女，苏承认在匈奴娶妻育有一子，昭帝很高兴，派人去接回。后因苏武参与拥立汉宣帝，受封关内侯，图画其象，位列麒麟阁十一功臣之末。

‍亦有后人为苏武归汉后未能封侯而鸣不平者。

‍温庭筠诗曰：“回日楼台非甲帐，去时冠剑是丁年。茂陵不见封侯印，空向秋波哭逝川。”

‍柴望《苏武》：“十九年间不辱君，论功何独后诸臣。若教倒数凌烟像，也是当时第一人。”

‍总共跟随苏武回来的有九人。常惠、徐圣、赵终根都官拜中郎，赐丝绸各二百匹。其余六人因年老而返乡，各赐钱十万，终身免徭役。

‍常惠后来出使乌孙。为校尉，率乌孙兵击匈奴有功，封长罗侯。后代苏武为典属国，拜右将军。谥号壮武侯。在历史上因苏武的存在他的贡献很少被后人提起。

李陵，字少卿，陇西成纪人，是汉景帝、汉武帝时飞将军李广的孙子，父亲李当户是长子，英年早逝。李陵作为遗腹子，长大后成为汉武帝的亲随，善骑射，爱士卒，具有飞将军的风范，官拜都骑尉。

‍天汉二年（前99年）九月，在武帝的催促下，提步卒五千，从居延出发，在浚稽山被围，与匈奴单于率领的三万主力血战，转斗千里，杀伤匈奴军一万余人，终因粮尽矢绝、救兵不至而投降。

汉武帝误信其帮匈奴练兵对付汉朝，怒将其三门族灭。太史令司马迁为李陵辩护，触怒了汉武帝，认为司马迁是在为叛将开脱，因此对司马迁施以宫刑。‌

‍单于看重李陵，将女儿嫁给他，并立其为右校王。汉昭帝即位后，企图召回李陵，却被其以“丈夫不能再辱”为由拒绝。此后在匈奴病死。

‍班固：“然三代之将，道家所忌，自广至陵，遂亡其宗，哀哉！”

‍后世之人多以李陵冤屈，为其不平。

‍刘琨：“惟昔李骞期，寄在匈奴庭。忠信反获罪，汉武不见明。“

‍李世民：“李陵以步卒五千绝漠，然卒降匈奴，其功尚得书竹帛。”

‍司空图：“不是史迁书与说，谁知孤负李陵心。”

当时陇西成纪李氏一族因受牵连，怨李陵不死而蒙羞。唐高祖、太宗就是出自陇西成纪李氏。诗人李白的祖上也称是陇西李氏，‍李阳冰《草堂集序》“李白字太白，陇西成纪人。凉武昭王暠九世孙。……”他们与李陵同出一脉，祖上都是李广的后裔西凉开国皇帝李暠。

‍由于世人对飞将军李广的崇拜，加之“李广难封”的嗟吁，后人对李陵给予了不少的同情。再一个就是，相比于汉武帝的大舅哥，贰师将军李广利率七万大军出击匈奴，遭到惨败，兵败后投降匈奴。而李陵所率仅区区五千步卒对三万匈奴骑兵，血战十数日，仍杀伤万余敌军，矢尽援穷，李陵的投降就显得悲屈凄壮，更容易使人产生不平之心。

‍狐鹿姑单于知道李广利在大汉身居高位，便将女儿嫁给他，对他的尊宠超过了卫律。后来被卫律谗杀，

‍‍卫律原是汉化的胡人，与汉都尉李延年关系亲密，受到李延年举荐出使匈奴，等到返回的时候却恰逢汉朝诛灭李延年家族。卫律害怕受到牵连，便逃出汉朝投降了匈奴，被单于重用。

‍李广利的失败使汉朝国力大伤，让汉武帝失了颜面，多少有些迁怒于李陵，也是间接导致李陵被灭门的因素。尽管如此，李陵並不能为他自己洗白。宋 杨家将，杨老令公就是战败后见到李陵碑，羞于步其后尘而一头撞死殉国的。

‍顾炎武：“而文章之士多护李陵，智计之家或称谯叟。此说一行，则国无守臣，人无植节，反颜事仇，行若狗彘，而不之愧也。”

‍王夫之：“李陵之降也，罪较著而不可掩。”

‍蔡东藩：“矢尽援穷竟被围，亡家叛国怎辞讥？”

苏李泣别的故事不断被后人演绎。

‍“嗟乎子卿！人之相知，贵相知心。”（《昭明文选》李少卿《答苏武书》）。

‍韦庄：“流落天涯谁见问，少卿应识子卿心。”

‍鲍溶在《陇头水》中说：“生归苏属国，死别李将军。”以 “李将军”咏异域流亡之人。

‍“河梁之情”也被后人传唱，

‍李白：“东还沙塞远，北怆河梁别。泣把李陵衣，相看泪成血。”

‍‍杨维桢：“旄尽风霜节，心悬日月光。李陵何以别，涕泪满河梁。”

《文选》中二人传世诗文《苏武李陵赠答诗》《答苏武书》《别歌》形成了所谓的“苏李体”，在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严羽《沧浪涛话》卷二 诗体：“以人而论，则有苏、李体”。杜甫曾说“李陵苏武是吾师。”

‍李陵《与苏武诗三首》其三：「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徘徊蹊路侧，悢悢不得辞。行人难久留，各言长相思。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时。努力崇明德，皓首以为期。」

‍苏武《答李陵书》：「双凫俱北飞，一凫独南翔。子当留斯馆，我当归故乡。一别如秦胡，会见何讵央。怆悢切中怀，不觉泪沾裳。愿子长努力，言笑莫相忘。」

‍他们的诗风格朴质，无娇柔之态，指事言情，天然作成，与古诗十九首”韵味相近。钟嵘《诗品》评李陵诗为上品。骆宾王：“李都尉鸳鸯之辞，缠绵巧妙。”清张玉谷《古诗赏析》：“论其气体，苏较敷腴，李较清折。”

但这些诗在六朝已被疑为拟作。此后，自北宋苏轼至近代学者，从苏武、李陵事迹、诗中地域、避讳以及诗的风格等不同方面论证其伪，认为“苏李诗”大体是东汉时期的无名氏作品。

‍不管怎样“苏李体”被视作五言诗成熟标志已是公认，欧阳修说：“盖诗者，乐之苗裔与。汉之苏、李，魏之曹、刘，得其正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