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家庭成员的权力之争

丛律师

　　——读毛姆的短篇小说《风筝》有感

奥地利诗人傅立特说，暴力不是开始于一个人卡住另一个人的脖子，它开始于当一个人说：我爱你，你属于我！

在家庭权力的争夺战中，夫妻权力之争和亲子权力之争最普遍、最隐形、也最具杀伤力。它披着一层温存的外衣，打着“爱”和“为你好”的名义，实则是权力控制。把家庭成员间的权力控制和权力争夺表现得最具讽刺意味，揭示得最赤裸深刻的莫过于毛姆的短篇小说《风筝》了。

毛姆的很多长篇我国读者都耳熟能详，如《刀锋》、《面纱》、《月亮和六便士》、《人生的枷锁》。他的作品如手术刀一般，以冷静、客观、犀利的态度和超然的手法来剖视人生和社会，带有明显讽刺和怜悯意味。《风筝》篇幅不长，约一万五千字，全文无华丽的辞藻，娓娓道来，却让人反省、深思。

《风筝》讲述的是一个男人和母亲之间，和妻子之间，以及妻子和婆婆之间权力之争的故事。男主赫伯特从小到大受到母亲桑伯里太太的严格管教，其成长的轨迹都由母亲精心安排，一手操控。桑伯里溺爱儿子，包办着他的一切，她希望儿子永远按照她的意愿生活。赫伯特无忧无虑的长大了，他们一家三口最喜欢的家庭活动就是每周六到公共绿地放风筝。

母亲和儿子的冲突从赫伯特结交女友贝蒂开始了，毫无疑问，桑伯里不喜欢儿子的女友。赫伯特第一次违背母亲的意愿，选择了维护女友，和母亲对抗。他们结婚，搬出去住，分期付款买了房子和家具。

“风筝”二字的含义意味深长，孩子于父母，恰似风筝，孩子从小到大，父母都把引线牢牢地掌控在手里。当赫伯特遇上爱情，母亲并未把引线松开，放飞风筝，而是害怕失控，进而想更牢牢地抓住风筝。小说通过“风筝”这根引线，婆媳之间展开了权力之争。妻子贝蒂试图驾驭赫伯特，把他拉向自己这一边。但她太年轻了，她对赫伯特的了解远远比不上一个母亲对儿子二十几年的了解。婚后的赫伯特因为妻子不喜欢放风筝，无奈放弃了一段时间，最终经不起母亲的诱惑，重拾爱好。夫妻二人因风筝频繁争吵，贝蒂因为嫉妒赫伯特和父母每周周末一起放风筝，怒不可遏，用斧头彻底劈碎了赫伯特心爱的风筝。

从表面看，贝蒂貌似是彻底斩断了婆婆对丈夫的控制，实则是斩断了精神从未断乳的丈夫对自由的渴望。赫伯特爱风筝，不过是爱风筝握在手中时自我的存在感。贝蒂婚后没有经济来源，在生活中也想掌控丈夫。她不接受，也看不起赫伯特从七岁开始就喜欢的放风筝的爱好，认为那是"小孩子玩的东西"，"一个成年男人放风筝，是可鄙可笑之事"。

无尽的争吵，婚后的经济压力，热恋过后的柴米油盐，让赫伯特退缩了，他还是回到了母亲为他特制的舒适摇篮，而无法自拔。正如米兰.昆德拉所说，"人一旦迷醉于自身的软弱，便会一味软弱下去，会在众人的目光下倒在街头，倒在地上，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

由妻子和母亲做推手，最终把精神无法独立的赫伯特推向了监狱。毛姆这位写实的现实主义作家，又出人意料的给出了这部短篇的讽刺结局，因为妻子毁坏了他的风筝，赫伯特宁可坐牢也不支付妻子的抚养费。法官和监狱的监察员不能理解，一个普通的风筝，为什么竟然使得这个傻瓜如此疯狂、痴迷？在家受母亲控制，婚后被妻子控制，倒不如在监狱待着自由。或许这才是赫伯特如此执拗的原因。

风筝对于赫伯特到底意味着什么？毛姆在小说的最后，以局外人的口气写道：他可能体验到了一种唯我独尊的权力感，一种凌驾于天地万物之上的神秘感，一种自由飞翔的自我认同感，就像逃离了现实生活的千篇一律和单调乏味一样。

家庭权力之争，没有赢家。家庭关系中，无论是亲密关系、亲子关系，还是婆媳关系都需要自由的土壤，自由的呼吸。什么是真正的爱？任何试图支配和控制对方的行为，都非真爱，只不过是一方为了证明自己的权力和地位优于对方而已。权力之争的根源在于一对关系中，双方对权力的不等分配和对责任的逃避。武志红在《为何家会伤人》中揭示了中国家庭的运行机理。他认为，家庭中的核心问题在于亲子关系和夫妻关系的失衡。健康的家庭关系中，夫妻关系应当是核心，亲子关系应当是辅助和支持的角色。而许多家庭中，都出现了关系错位，亲子关系凌驾于夫妻关系之上，从而产生一系列问题，如婆媳问题。

分离是生命中永恒的主题，如果母亲懂得对孩子放手，如果妻子懂得尊重丈夫的喜好，让爱回归本质，或许赫伯特才能从精神上站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