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清风明月

奶奶去世二十年了，我还是会时常梦见她，梦中的奶奶不是最后病重的样子，是八十多岁还胖乎乎，一脸皱纹，笑起来就挤到一起，因为牙齿掉光了嘴唇凹进去的样子——依然很慈祥和善。

奶奶去世时九十三岁，算是高龄。可是我们一家人还是会经常坐在一起说：如果那时候家里条件再好些，照顾奶奶再精细些，也许他能活到一百岁，或者现在还活着，每次说完这些我们眼中都闪着泪花……

二十年多前，我们家四个孩子，爸妈是菜农，姐姐和哥哥在上大专，我和弟弟在上初中，那几年正是学费最贵的时候，只记得每年开学家里辛苦一年存的钱一次就被掏空了。奶奶那时八十多岁还可以在厨房摸索着做饭。我已经记不起奶奶做饭的味道了，只知道爸妈从地里回来，我们从学校回来家里是有热饭可以吃的。从不用操心会饿着肚子。

2004年冬天我上高三，奶奶病重，那时她已经卧床两年了。我周末回家，晚上陪她睡。她已经很瘦了，瘦的我都能抱起她上厕所。其实她八十多岁后就开始老年痴呆了，最后那几年尤其严重，我周末回家陪她坐坐，她都要不厌其烦的问我：你是谁家的女子？你爸是谁？即便我刚回答完，过不了几分钟她还会再问我。每次听完她都会像第一次听说一样点头，在小声重复一遍。

奶奶去世也是在十一月，我还没过生日，马上要高考报名了，弟弟去学校给我送户口本，我问她“奶奶这几天吃饭可好？”弟弟说“前天还吃了油条豆浆。”我听了很安慰，那时觉得只要人还能吃，就好着，就还能坚持……其实弟弟送户口本那天奶奶已经在前一天去世了。可是家里人怕耽误我高三没让弟弟给我说。恰巧第二天周六学校临时放假了，我就回家了，翻过门前那面小坡，老远就看见搭建的丧棚，我的腿就软了……

后来我问弟弟问什么送户口本时不给我说实话，他说，他其实说了“奶奶前天还吃饭了”，但是没说“昨天”，我要是多想一点就知道了。无论如何我还是见到了奶奶最后的样子。一直送她下葬了我才回到学校。

奶奶刚去世的日子，我常常梦见她，有时他穿着旧时的衣服坐在我床前，我一伸手去抓她就走了，有时是她看着我笑却不开口说话，有时是她躺在棺材里安静的样子……有时梦醒了是半夜，我也不觉得害怕，就那么静静的躺着想她。

再后来慢慢的梦的少了，梦见的样子也就是八十多岁老太太最慈祥和善的时候。奶奶去世后我感觉我更相信鬼神了，只要有时晚上回家，害怕时我都会给自己说“怕什么，我奶奶也在保护我，以她的年龄和资历，到那边去大小也会是个头的。”这样想着，果然就觉得踏实多了。

二十年过去了，有些记忆开始淡化，却也沉淀出了关于奶奶最纯朴的记忆。

奶奶一生未读过书，却会讲很多有趣的故事。这真的很神奇。我到现在还能记得她绘声绘色的模仿故事里的人物说话。那时我们放学经常干农活，夏天剥玉米粒，摘韭菜，冬天捆大葱和蒜苗，奶奶也会帮忙弄，然后我们就让她讲故事。关于“快黄快割”鸟儿的故事奶奶讲的最生动有趣，那是一个悔过的故事。还有“豹子妈妈和四只小豹子”的故事最感人：坏人把小豹子的头割掉了又凑在一起，豹子妈妈回来给小豹子喂奶，搂一个头滚一个头，再楼一个头又滚一个头，那个坏人躲在树上还偷笑，豹子妈妈这才知道怎么回事……奶奶的故事讲的真好，她描摹豹子妈妈喂奶的情形几十年过去了我还能想到那个悲伤绝望的画面。也似乎还能听见树上那个坏人得意的偷笑声音。这是关于善恶最好的故事了。奶奶讲故事从来不会像我们今天的故事书最后一样，还要给你总结一下“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她什么都不说，也许她也不曾意识到要说什么，但是几十年过去了，我还是会记得这些故事留给我的思考。

奶奶有一口大箱子，里面总会放着冰糖，麻花之类的姑姑给买的好吃的。小时候趁奶奶不留意时我们几个会去偷着吃点，奶奶似乎也从没发现过，因为她从来没追问过我们怎么她的吃的没有了。那口大箱子下面是奶奶的织布机，只剩下一个空架子，奶奶说年轻时她很能纺布，爷爷也会帮她。我没有见过爷爷，奶奶四十多岁时爷爷就过世了，那时候爸爸也才十五岁。可是奶奶就是靠着防线织布把家撑起来的。她十二岁就嫁给爷爷。奶奶有一次逗我说，等我以后出嫁了，她就把织布机给我当嫁妆。虽然是逗我玩，我却记了这几十年。只是家里后来盖房，那架织布机也就没有留住。

奶奶是裹脚女子，她老了后经常被脚底的肉茧折磨。那些被裹在脚底的脚趾头已经紧紧的贴着脚面了，常年行走上面长了厚厚的茧子，隔段时间奶奶就要解开裹脚布洗脚，处理茧子，她老了，眼睛看不清楚，背也弯不下去，就让我们给她弄，有时是我和姐姐，有时是哥哥弟弟。不是说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吗？记忆中奶奶的裹脚布确实很长，至于臭我却没有印象了。

奶奶从不在背后说人是非。记得那时农村老太太喜欢坐在一起各家说各家儿媳妇的不是。奶奶从不去别人家串门说这些。有些老太太来找她抱怨儿媳妇的不是，她也只是落得一听，从来不附和，更不会也跟着说妈妈的不好。妈妈说奶奶一辈子是个老实人，也老实了一辈子。从来不记隔夜气。如果妈妈和他拌嘴了，她顶多当时不出声，过一会妈妈一叫她，她就啥都过去了。婆媳两人处了一辈子居然没有大吵过。这在当时的农村真的很少见。我想这也是奶奶长寿的秘诀吧。

虽然奶奶去世时我不在身边，但是爸爸哥哥姐姐弟弟都在身边。妈妈说奶奶去世是很清醒那时她已经血液循环不畅了，腿都肿了，妈妈就给她搓揉。她还劝妈妈说“你歇会吧，就这样好了”。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走了。

奶奶是冬月二十几日去世的呢，我已经记不住具体的日子了，我很惭愧，很想打电话问问爸爸妈妈，他一定记得的，只是，这么晚了，我又怕打搅了他们。或者我就算了问了写出来又能怎么样了，我的确是没有记住，终究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但是一生宽容和善的奶奶又怎会怪我呢。

奶奶，愿你一直在天堂守护着我们，你的儿孙们，你的亲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