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眼泪

梅心若雪

文/梅心若雪外婆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七年了，我常常怀念她。外公去世得早，外婆一个人孤独地在这世界上生活了31年。打记事起，口中常常唤着的是外婆，十岁生日的时候，外婆给我买了一件红色的外套，我穿了两年，手肘那里都穿破了，还舍不得扔。 去外婆家是一件快乐的事，外婆家有酸酸的李子，有甜甜的枣子，有宽宽的河流，还有外婆做的可口的饭菜……我家离外婆家有八里路，途中要经过好几个村庄。母亲去外婆家，总不喜我们跟着，年纪小的时候，不敢一个人去，大人也不放心我们自个儿去。敢在没有大人陪同的情况下去外婆家也是在十岁，那一天，我和弟弟等母亲走了好一阵子，也偷偷地去了，奇怪的是母亲居然没有责怪我们。从那以后，我就常常一个人去外婆家：春天来了，春笋破土而出，父亲在山上挖了笋，总是选最嫩最大的笋叫我放学后给外婆送去，第二天在外婆家吃了早饭又走路回学校上课；过节了，去外婆家送节也常常是我去。有一年夏天，我和弟弟在水库里摸了好多蚌壳和螺蛳，在父亲种芋头旁小溪里抓了好多泥鳅，我们把这些装在桶里，赤着脚，抬着桶，顶着烈日送给外婆吃。暑假的烈日呀，想想小孩子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到外婆家时，我们的脸被晒得通红，当时外婆说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我们都很高兴。 后来，小姨出嫁，舅舅他们也外出打工，只剩下外婆一人独自在家生活。我常常给外婆做伴：小姨坐月子，我陪外婆翻山越岭过去探望；二姨外出打工，我陪外婆沿着马路走去二姨家的稻田里挖荸荠；没有柴生火，我陪外婆去拾；上初中住校了，冬天天气冷，外婆做了米粿，捎信叫我去吃，我陪外婆一起烤火，外婆还在被窝里给我讲民间故事……不知什么时候，外婆两鬓的青丝逐渐有了白发，外婆渐渐老了，我也慢慢长大。几乎每隔半个月，我就骑自行车去看望外婆一次，给外婆送点菜，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也趁热拿去。外婆家住在小丘上，一条马路从中穿过。离外婆家五十米处，有一条弄堂，那里是老人的聚集地，十多个老人分列两边，坐在那里一边聊着天，一边看着过往的车辆和行人，外婆也是其中一员。每次我到外婆家，那里的老人看到我，总是热情地给我打招呼：“外甥女，又来看外婆，给外婆送好吃的了？”他们投来羡慕的目光，而我只是微微一笑，从他们中间穿过。或许人老了，总希望有人陪伴，每次去看外婆，和外婆在一起的时间是很短暂的。几个小时后，我便起身回家，每一次，外婆都会把我送出家门口，还会询问我下次什么时候再去。我回头张望，外婆立在门口，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的。 再后来，立在斜阳里的外婆，手中多了一根拐杖，头发越来越白，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话也越来越多，但是通常都是自言自语。外婆八十多岁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外婆见我一次就哭一次。“姩（长辈对晚辈女性的昵称），婆婆可能明年就要死了……”外婆一边哭泣一边抹泪。“婆婆（我们这么叫外婆），不会的，您看您身体还硬朗，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过一阵子我又来看你哦！”我安慰外婆，但是外婆还是不停地呜咽。 过了些日子，我发现外婆的房间里有好多油壶，油壶里全是她装好的水，原来，村里的井水已经污染，加上年纪大了，井离家太远，也挑不动了。外婆只得今天到东家压水机上弄一点，明天到西家压水机里凑一点……外婆不会烧煤，烧饭用的是小炉子，她只会用火柴生火烧柴做饭吃，而且柴是买的，是那种比较粗的棍子。遇到阴雨连绵的天气，没有细小的柴火，是生不了火的。一次，外婆见我去看她，她又像个孩子一样哭个不停，我害怕起来，问外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后来才知道是生不了火。我心中顿时泛起一阵酸楚，顾不得穿着的是高跟鞋，拿着火钳，带着装肥料的塑料袋，就从门前的杉树下开始捡，捡呀捡，走啊走，离外婆家越来越远，柴火捡得也越来越多。我把捡好的两大袋柴火倒在了厨房，稍微放心了一些：外婆生火一个月应该足够了。太阳快落山了，我又得走了，像往常一样，外婆又送我出门，她又落下泪来：“姩，你再什么时候来？来看一下就好，不用买这么多东西……”“婆婆，我如果回家就一定来！（那时候我在外地教书）”我不忍看外婆哭红的双眼。外婆又蹒跚着送我，还是立在家门口的斜阳之下。 过了两年，外婆不再流泪了，她说她不想活了，活在这个世上没意思了。又过去两年，外婆真的不再流泪了，因为她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再过了两年，坐在弄堂里张望的老人越来越少了，外婆住的房子也漏雨了，我想，那是外婆的眼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