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调》 （六）

芮城老李

《吴门柳》

【秤】

北斗七星南斗六，

再添三星福禄寿，

衡直权重铁铸就，

谁参透，

全在人心来左右。

官堂公牍夹铜臭，

衙门朝南招红袖，

黎民腹空房屋漏，

谁参透，

无常索命三更后。

老式杆秤，一斤十六两。

秤杆上标注十六颗星星，依次为，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再加福、寿、禄三星。

秤杆古称“衡”。

秤砣古称“权”。

教人权衡轻重。

当生产队长的一定要学会“使唤秤”。要学会在工作组眼皮子底下，把一袋80斤的小麦称出70斤，甚至60斤的重量。否则，这一年村民是吃不饱肚子的。

这就是“瞒产私分”。

这杆秤称出麦子多少，靠掌秤者“眼力”。

选调也是一杆秤。选调标准如何掌握？要看掌秤者的“人心”。

又是一个春天。

随着知青选调进行。还在农村劳动的知青，已经不足六年前的三分之一了。县里各部门，各公社都塞满了知青，可以说饱和了。

有消息说：县里准备利用黄河滩办农场。把所有尚未选调的知青集中于此，方便管理。据说这个农场“头儿”的人选就是我。

不知真假，传言很多，总有人见面告诉我，这不是什么“好差事”。包括房东大娘也叮嘱我：

“要是让你回天津，你就去。其它你就别答应，你就在村里呆着。”

那时候，小县城通讯很落后，各村只有一部“手摇电话”，还是经常打不出去。可是各种消息，通过口口相传，速度之快也是难以想象的。不大的一件事，很快就传播开来。

一年一度选调上大学又开始了。和往年不同，那年第一次有了中专招生。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实际上北京的学校只招收北京知青。天津的学校招收天津知青。山西学校不分地域。

每年天津在我县也就有一个大学名额。这次也是，是“天津财院”。但中专名额很多，有十几个。

知青们都动心了，都在使出“浑身解数”努力争取。

由于招生名额大增。县里也格外重视，给“入围人员”集中办了三天“学习班”。

一是思想教育“一颗红心，两种准备”。

二是体检。

三是和来招生的老师见面交流。

似乎一切都很顺利。我和财院老师见面了，交流也很融洽。我感觉看到了希望。

也是想到“退一步”，我也和中专的老师们也都见面了。

闲时，知青们聊天，大家几乎异口同声：

就你一个人有“党员招牌”，大学名额肯定了。

我知道，其实天津知青还有一个党员W姓女知青。但这次学习班我一直没有见到她。

在一片热议中，我头脑发热了，把事情看简单了。我犯了一个错误，我给家里写了一封信，告诉了这里事情。往常，没有真正到手的“好事”，绝不会告诉家里的。

这封信差点要了父亲的“好看”。

其实那时候，我并不真正懂得“选调”。

事实上，会上会下知青们都很“忙”。他们远在城市的亲属也很“忙”。甚至许多和此事没有直接利害关系的人也在“忙”。

【打油诗•太…】

回家之路太漫长，

明里暗里人太忙，

太多荒唐太多泪，

太少肥肉太多狼。

学习班结束两天后，我收到通知：

我被淘汰了。

我立刻懵了，我自叹“命运使然”，但也心存不甘。我借了一辆单车，第二天一大早跑到“县招办”。

招办接待我的是L干部。

我报了名字他立刻回答：

你体检不合格，血压高140/90。

我身体一直不错，下乡六年没去过医院。上一次去医院还是上山下乡以前。当时学校要求无论下乡否，一律先体检。记得当时我血压就是140/90。同学告诉我：你这是血压高，算是病号，可以留城。可是负责此项工作的S老师明确告诉我：得高于140/90才算病号，你身体健康。

我问L干部血压多少算健康？

他回答很明确：需低于140/90。

L干部开始做我思想工作了。

一颗红心，两种准备。

继续接受再教育。

…

他的话我一句也听不进去。同样，无论我说什么，L干部丝毫也没有“松动迹象”

我感觉我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

在县城里，我遇见一个已经选调在县城的知青。他告诉我：可以申请复查。但必须得“找人”。

找人？我在县里认识谁啊。

我刚到村里，老乡们就来了。书记、大队长也来了。

大家出什么主意的都有。

书记看着我，问我怎么办？

我知道他已经无能为力。

此时，大队长问我：得找谁？找谁最有用？

我说县招办有个L干部负责此事。

大队长说：走，咱去找他。

我知道大队长在县里也没什么人脉，书记、大队长他们活动能力顶多到公社一级。书记也说：去试试，要是成了呢？

大队长在村里口碑并不佳。村民说他：

巧舌如簧，善于巴结。

可他和知青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看大队长这么主动、积极，我们俩立刻骑车再进县城。

我们到了县招办。只看见一个知青模样的人，正在给L干部理发。L干部抬头看了我们一眼，没理会。我们只能尴尬的站在那里，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L干部抬头看看，冲着大队长问了一句：

“你是永乐中学**班的吧？”

“你是李**吧？”

“我也是永乐中学的，我是**班的。”

大队长强项显现了。立刻搭上了话，那真是“一见如故”，“相聊甚欢”。

从他们谈话中知道，大队长上学时是个活跃人物，全校学生都认识他。L干部是他学弟。当大队长知道对方也姓李，立刻从称呼对方“老同学”改成了“一家子”。

我在那里心里暗暗发急，怕大队长忘了我们来的目的。

大队长忽然用手一指我，说：

“他也姓李。一家子：你说咱这兄弟的事情该咋办啊？”

L干部不假思索，答道：

“你俩现在赶快去县医院，他们还没下班。找咱一家子李大夫。他也是咱永乐中学的。你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让他给娃再搞一张体检表。”

我又一次懵圈了，这事情解决啦？我简直不能相信。

大队长有如神助，这对我像山一样不可能迈过去的大事，就这么被他轻松搞定啦？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事实上确实解决了。此时我的“党员招牌”似乎没有任何用处，真不如“老乡”、“老同学”，甚至还不如我的姓氏。

回程路过县邮局时，我想起了几天前给家里写的信。我买了张明信片，很简略地告诉家里“事情还不一定怎样”。想给家里降降温。末尾告诉母亲，我需要点钱。

这是六年间，第一次向家里开口。原因我身上已经凑不足一元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