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处生活，逆行向上

阿玲

转眼在北干小区，生活了二十五年，记得第一次来时，还没有市心路，沿山绕行而入，泥泞的小路，几幢六层的建筑。现在不仅有了宽阔的马路，便利的地铁，公交，配套的菜场，学校，还有几大商圈环绕。每晚散步途径银隆，霓虹闪烁，LED大屏滚动着五光十色的广告，川流不息的车辆，拎着大包小包鱼贯而出的顾客， 星巴克外喝咖啡聊天的青年。小广场支个琴自弹自唱招揽学员的培训机构，吸引了驻足拍照的行人。有时这里也搞美食节，汽车展，或服装特卖。杭城包容地摊经济蓬勃，路边小货车上兜售着榴莲，电动三轮车上售卖着鲜花，爆米花，泡泡果，推车上有卖卤味的，卖煎饼果子的，还有卖小猫小狗的，一派祥和繁华的都市生活景象。

在这美好的夜晚，总有些不和谐让人淬不及防，银隆的桥头，一个跪地的中年男子，低着头，身边的易拉宝上写着，“救救我的孩子”，文字下放着一张小女孩的照片。人民广场路口，一个年轻女子席地而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举着麦，随着音响的曲唱着歌，立着的易拉宝上也大体是孩子生病求助的内容。万象汇路口，一个年轻的男孩抱着吉他自弹自唱，他的易拉宝上写着母亲生病，卖唱救治。这不是杜撰的故事，五公里内三个这样求助的人，行人从他们身边匆匆而过，甚至都没看一眼那个易拉宝上写着什么。我同是麻木的路人，借口没有现金，也断然不敢扫码，怕善良被利用。我疑惑没有人施予爱心，他们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打份工挣点钱实在。

胡安焉是个在打工间歇坚持十六年写作的文学青年，2017年他将在德邦物流公司做理货员的经历写成文章，发在了豆瓣上，结果获得了上万次点赞转发，收获了比之前稿费总和还要多的收入，且有出版社的约稿，将真实经历集结成书，就有了2023年各大图书榜单非虚构自传体佳作《我在北京送快递》和《生活在地处》。快递员群体是我们身边熟悉的陌生人，走入胡安焉书中的日常，看他细碎的喋喋不休的计算时间成本，“平均工资7000元，每个月工作26天算，日薪就是270块。每天工作十一个小时，其中早上到站点后卸货、分拣和装车花去一个小时，去往各小区的路上合共花去一个小时，这些是我的固定成本。那么剩下用来派件的九个小时里，我每个小时就得产出30元，平均每分钟产出0.5元。我派一个件平均得到2元，那么我必须每四分钟派出一个快件才不至于亏本。我习惯了从纯粹的经济角度来看待问题，用成本的眼光看待时间。比如说，因为我的每分钟值0.5元，所以我小个便的成本是1元，哪怕公厕是免费的，但我花费了两分钟时间。我吃一顿午饭要花二十分钟—其中十分钟用于等餐—时间成本就是10元，假如一份盖浇饭卖15元，加起来就是25元，这对我来说太奢侈了！所以我经常不吃午饭。为了减少上厕所，我早上也几乎不喝水。在派件的时候，假如收件人不在家—工作日的白天约有一半的住宅没人—我花一分钟打个电话，除支出0.1元的话费外，还付出了0.5元的时间成本。假如收件人要求把快件放去快递柜，我将付出更多的时间成本，而且往快递柜里放一个快件，平均还要付0.4元，那么这笔买卖我就亏本了。如果收件人要求改天再送到家里，我将亏损更多—不仅打了电话，还将付出双倍的劳动时间。。。”读出的是苦楚，用以交换金钱的生命是如此的廉价，无论如何低姿态，还是会被人投诉罚款，被偷件，会为顾客的错误买单。但他说：“从更多的生活经验中，我逐渐认识到，怀着怨恨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

物流分拣员工作更惨，“每天晚上七点干到第二天早上七点，每个月休四天。那里几乎所有人都上长夜班，分拣台上那些包裹有轻有重，轻的几斤，重的五六十斤。如果只是倒两三个小时，大概多数人都可以应付，可是不停地倒一个晚上，对体力的消耗就很大，有些人就扛不住了。我有一个同事，三个月内从一百八十几斤，掉到了一百三十几斤。对于日夜颠倒的生活，睡觉才是最磨人的部分。头几个月，我一直处在这种状态：每次到了凌晨四五点，我都困得不行，只要让我躺下，五秒内就可以睡着；即使不躺下，我也已经摇摇欲坠，经常眼前一黑就要失去知觉，可是随即又惊醒过来，重新撑起身体，那副模样就像一具行尸走肉—目光是迷离的，意识是模糊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前一秒做了什么。每个晚上，当我被睡意折磨得走投无路时，我都会在心里赌咒：下班后一定要不顾一切地立即狠狠睡上一觉。可是等到早上下班后，睡意已经过去了，人又精神了起来。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份工作只有少数人能干长久，因此公司常年在招人。这个活儿虽然不看学历，但也不招文盲，因为不能认字的话，就没法辨认货物标签上的地址。”这时候我真的希望ai能替代这样辛苦的工作。“我记得有次来了个大姐试工，干活儿没有问题，但到了半夜突然走掉了。后来我听说，她因为不识字，被组长劝退了。”这时候我又担心，如果连这样的活都没得干了，还有多少人会走投无路的，我对那些从山里被骗去打黑工的人有了更多理解。

《逆行人生》是讲外卖行业的电影，徐峥主演的程序员高志垒，人到中年被公司裁员，在事业家庭双重困境下，投入外卖工作，不断改变自我适者生存的励志故事。人生需要榜样，在苦难中寻找一线希望，机会都是给有所准备的人，就像胡安焉，在低处生活也没有磨灭理想。通过阅读和电影，我能看见更多人真实的生活，去感受低处的无奈与抗争，对现实中的现象多了一份理解之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