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节日

樵夫

时光里的节日

记忆好美，喜欢翻捡曾经的片段，回忆时光里最美最甜的过去。小时候过节留下的记忆最深，也最值得回味。

春节将临，父母在腊月二十三之后就要提前精工细做春节时的扁食（饺子）馅。生活苦寒，一共才买到一斤肉，却想在案板上剁出让一家6口人吃出抱蛋的饺子馅，叮叮当当剁啊剁，用足手上功夫，剁上多半天，总想今宵胜去年，让今年的饺子馅更加出彩。

贫穷往往能够激发人们的能力和想象。

这种饺子馅存放的时间长，又没有储物的冰箱，就把馅料放在南墙下背阴的雪地里，自然保鲜。父母告诉我们，吃了春节五更天的扁食（饺子），年龄就长了一岁。饱含满满仪式感的饺子让人期待了整整一年。那些年生活拮据，条件简陋，这可是一年360多天里唯此一餐的饺子。

春节前父母还有可能找到裁缝为我们制做一件新衣服。那个年代，我们穿衣形成了一种固有的定式：爸爸穿过的衣服修改后给大哥穿，妈妈的衣服改造后给大姐穿。哥哥的衣服递次给了弟弟，姐姐的衣服退下来给妹妹。穿新衣服的感受，只有过春节时才迎来机遇。假如家里的经济宽裕了一些，这一年就有可能穿上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新衣服。

有吃有穿，快活似神仙。那个时代的快乐，现代的人或许根本不懂。

春节期间，小孩子拥有一年一度的寒假。假日里，家乡的风俗要走亲戚。我们穿新衣，戴新帽，到亲戚家还可以再美美地饱餐一顿。那些年代，长辈们节衣缩食攒了一年的大米、白面，只有过春节时才舍得拿出来，让上门拜年的每一位晚辈吃一顿好饭。祖宗留下来的时尚，亘古不变地传承着。

过惯了一年吃糠咽菜的生活，春节与平时的苦寒形成了巨大反差，小孩子们不懂生活背后的艰辛，总觉得春节美极了。吃得好，穿的好，并且在离开亲戚家时，长辈们照例还要给我们发压岁钱。那时候的压岁钱，如果拿到现在，充其量仅具有象征意义。因为家境好的亲戚最多才会给2角钱，5分，3分的压岁钱却是常事。这个份量的钱，对现在的孩子们来说根本微不足道，但那时候，却是我们美好人生的开始阶段，用自己发财的小手接触到最早、最值得炫耀的财富。就是这一星半点的压岁钱，还要被父母全部没收。如果说收获的话，倒是可以壮起胆子与父母展开一番讨价还价的谈判，逮到他们高兴时，兴许还会因积极上交私产，得到一点点回扣。回扣来的私房钱，我们就迎来了自主消费的机会。

家长回扣的压岁钱，小朋友马上会跑到供销社，买一挂50响的鞭炮，把它拆分成零散的小炮，点一炷香，和小朋友们噼啪噼啪地鸣放一通，享受春节标配给小朋友的另一种快乐。那时候，往往会因这几个鞭炮让其他小朋友瞥来一副羡慕妒忌的眼神，仿佛一下子让你身价倍增。女孩子，则会悄悄地买一只发卡，别在头发上，显示细微的与众不同。总觉得，大约就是从那个时候，虚荣开始植入了幼小的心里、脑里。

中秋节，同样留给了我们另一种别致甜美的念想。

俗话说：千里做官，只为吃穿。千百年之间，即便是具有大格局的官家，都奔着吃穿去涂鸦他们不朽的人生。我们小朋友也完全一样。记事初始，最惦记的首要的还是嘴里的哈喇子，大家都围着各自的味蕾转。

从告别曾经大饱口福的春节，一路到了秋天，已经走过多半年的日子。我们习惯扳着手指头数，数啊数，目标直奔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这是另外一次让五脏庙获得改善的机会。

中秋节，我们垂涎的月饼，当年还属于“洋食品”。因为那个时候月饼和糕点是国营食品厂加工生产的，那些五仁、枣泥、豆沙月饼的配馅，对于普通家户都是稀缺的东西。特别是月饼的外形经过模具雕嵌出精致好看的图案，通过农村基层供销社供应一家一户，月饼对我们小孩儿们尤其有吸引力。那个时期，民间还继续把火柴叫洋火，煤油灯叫洋油灯，铁钉叫洋钉，布料叫洋布，水果糖还叫洋糖。身边除了传统农耕文化的物件，其余的物品都习惯前缀一个“洋”字。大概是自鸦片战争之后，昔日的中华帝国极度沦落，缺少了自信的国人总觉得月亮都是国外的圆。“洋货”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中国的一切，“洋”字横行的时间至少跨过3个甲子，在我们的精神世界称霸了大约200年。

长期统购统销的政策，月饼里面的甜料和馅材都是我们太行山民遥不可及的食材，极具诱惑力。贪吃的小朋友心心念念地盼着农历八月份开始升起的月亮，聆听着奶奶“初一生，初二长，初三上来晃一晃”的歌谣。因为长辈们暗示过我们，月亮圆的时候，中秋节才要到了。于是，从月初的上弦开始，我们就急切地盼着月亮变圆。

好像我们的期待越迫切，月亮的脚步走的越慢。其实大家心里的目标是焦急地期盼供销社分月饼。

城里人大概在中秋节前就能持粮油供应本，在国营粮店排队，凭票交钱，在节前一周左右就能领到月饼。农村，往往得在贴近节前，才开始按照人头分月饼。那时的月饼根本没有现在如此奢华的包装，只是几个竖排成串，呈圆柱体糖葫芦状的模样，再用包装纸围住，表面覆盖一张嫦娥奔月的彩色纸装饰一下，用纸绳系住。这种食品包装模式，还是当时最高端的样式，更能让人感到月饼的色香味俱佳。等到生产队发月饼时，会把包装拆开，按照每家的人口数量，按人头分发一两个月饼。

那时月饼的个头小，只有我们小孩子手掌那般，属于典型的小月饼。月饼回到家，家长还要围绕月饼的圆心用刀切成八等分，兄弟姐妹好几个，我们每一次吃到嘴里的月饼，仅仅是一个月饼的八分之一块而已。现在看来，只能打打牙祭。可在当时，却是我们一年里的长久期盼。

记得有一年，中秋节最圆最明的大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厨房里做饭的妈妈已经点起了煤油灯。可是，生产队的月饼还没有发下来。不管事情缘由的小孩子们一脸不高兴，以为父母舍不得给我们吃。因为那个年代，家长常常会把短缺的食品锁到箱子里，对我们进行管控。没有月饼，我和弟弟妹妹们以为我们又做错了什么事，委屈地哭起了鼻子。其实，奶奶遥拜月亮烧香的贡品桃子、梨、苹果、毛豆、葵花等也准备妥当了，也是等着月饼到位，准备着祭拜月亮。

中秋节祭月拜月是我国历史传承的悠久习俗。人们会在庭院中摆设香案，放上月饼、苹果、红枣等祭品感谢天地日月的养育之功。祭月时，全家老小依次拜祭月亮，祈福团圆和美满。赏月也是中秋节的重头戏，一家人拿今年的月亮和往年的月亮做比较，天气的阴晴，月色的厚重，月影的俏丽、模样，月亮的话题会延伸一大串。这让我们想到古代文人雅士常常在中秋夜聚会，饮酒赋诗，欣赏明月，给我们留下许多千古名篇的缘由。如苏轼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华夏民族希望中秋月圆人圆，举家团圆，希望农民种植了一年的庄稼获得大丰收，风调雨顺，好事连连。

坐在月光下，有时大人们也会一边品尝着月饼，一边给我们讲述着古老的神话传说，嫦娥奔月、玉兔捣药，吴刚伐桂……长大后，我喜欢刨根寻源，对唐代伟大诗人李白的一首中秋诗《古朗月行 》推崇有加。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

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

蟾蜍蚀圆影，大明夜已残。

羿昔落九乌，天人清且安。

阴精此沦惑，去去不足观。

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

那些神秘而美好的月宫故事，在华夏一代又一代的口中传承，启发着晚生对天文历史以及对中华传统文化的憧憬和向往。

中秋节就像春节那样，始终贯穿着浓厚的传统韵味。中秋节前夕，大街小巷家家户户弥漫着节日的气氛，既有各种水果以及新的农作物的芬芳，也有月饼淡淡的甜香。记得那那些年，为弥补村集体分月饼数量不足的遗憾，奶奶还动手用铁鏊子烙葱花饼来敬奉月亮神。那一张张刚出锅的葱花饼总是发散出一种麦粉夹杂大葱的焦香。葱花饼和月饼都饱含着积善之家对岁月的敬畏，以及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期盼。时光消逝，记忆却生生不息地镌刻下来。

与现在丰富多彩的生活相比，时光里渡过的那些节日，没有华丽的灯光秀，没有喧嚣的商业活动，但却有着最纯粹的恬淡喜乐，有着最温暖的亲情挚爱，有着最让人回味的质朴与隽永。形成至今反复遣怀的深深思念。

傅岳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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