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引归》八十章“小国寡民”题解

灵水识谭

八十章【题解】 本章老子以三个假设句立言，既描绘了自己心目中的理想社会形态，也阐明了当下复杂社会问题的根源以及避免这些问题的可能途径。释德清对《老子》本章之旨作了简要而准确的总结：“老子所言，疾当时之弊皆有为，用智刚强，好争尚利，自私奉己，而不恤于民，故国乱民贫，而愈难治。所以治推上古，道合无为。全篇所论，不出乎此，盖立言之本旨也。” 在以价值立场判别学说之真伪的年代，老子的“小国寡民”说曾被视为乌托邦式的空想，甚至断定老子要开历史倒车，其实这是对老子思想的大误解，也是对老子学说当世价值的大轻贱。《老子》本章的真正立意，乃出于对当时社会种种现实情况的不满：譬如，智巧之用，虽然高效的器械得以发明，但矛盾也由此相竞而生，争斗之心机亦从此为之埋伏；政苛民怨，则人民必然轻死，不得不背井离乡以求生计；君王好战，则甲兵起于天下，大攻小，强执弱，死者以国量，国界为之变迁，人民相互敌对而生大怨。这些都是周朝末年春秋之际的现实情况，而当今社会又何独不然？只要睁开眼看看当今世界的军备竞赛、国际争端，就不能不惊叹老子之卓见。与此相反，在理想的社会中，人民哪怕是以看似笨拙的结绳记事的方法来生活，但事简民淳，安土重迁，重死慎战，何用严苛的法治、矫饰的人治？人民食甘衣美，安居乐俗，这样，国与国之间，以疆界为别，可望而不相犯，老死而不往来。如此，则老子所勾勒的世界图景，难道不是每个人心目中的理想家园吗？ 历来注家对本章文意的把握颇有歧议，其根源有三：一者是读法【如标点符号的运用】有偏误，致语不成义；二者对“使”字失训，皆释作使动词“让”“致使”，而非释作连词“假如”“即使”“即便”，致词义误读；三者，正由于以上两点，注家多不识老子本章乃属假设之文，其中设有三个类似于“假如……，那么......”，“即便……，也......”的假言判断，乃老子借以立论的严密逻辑架构。能明了以上三种错误，则知本章老子之论，虽然是在勾勒一种近乎完美的理想社会形态，但假设毕竟是假设，仅为推导出“无为”这一道家思想本旨而已，并非老子企图开历史倒车。因此，以价值立场强行给老子学说扣上某种是非、对错的标签，这一企图在本质上就与“有以为未始有物”的道家知识观不搭调，其论必妄。 从文章学的角度鉴赏老子本章行文，仅从三个“使”字的运用上看，即可见其鲜活、灵动之态，近乎三个有生命力的音符，其字虽同，但由其位异处，故其音有别，每个音符起伏跳跃于乐谱之中，绝无半点拘泥之态，终而成就一篇美妙的华章，真可谓大美之文！【原文】 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人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引归》注“陈”：同“阵”，作使动词用，意犹“列阵”。一些注家训为“陈列”，失甚，导致语不成义，例见后文附录】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译文】 假如国家小，人口少，那么，即便有十倍、百倍于人力的器械都可以不用。假如人民爱惜生命而不愿远迁异地，那么，即便有船只车辆，也没有什么可运载的；即便有铠甲兵器，因为没有什么战阵也就派不上用场。假如人民重又过起结绳记事的生活，吃什么食物都觉得甘甜，穿什么衣服都觉得舒美，住什么居所都觉得安适，随什么习俗都觉得和乐，那么，即便相邻的国家彼此看得见，鸡鸣犬吠的声音彼此听得到，但其人民却仍可以直到老死也不相往来。 　　以下所引当世重要注家的《老子》白话译文，为参考比对之用。★★★ 附1：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出版陈剑所著《老子译注》本章译文，供参考。【译文】 理想的社会应当是很小的国家，很少的民众，即使有十百倍便利的器具也不使用。使民众看重死亡，不迁徙。虽然有舟车，却不乘坐它们。虽然有盔甲兵器，却没有机会陈列它们。使民众回到结绳记事的状态。他们对自己的食物、衣服、风俗、居住状况感到满足。邻国相互可以望见，鸡犬的叫声可以相互听见，而民众却到老死也不相互往来。★★★ 附2：天地出版社2024年9月出版的张远山所著《老子奥义》。该作者自称创立新庄学、新老学、伏羲学，解密伏羲太极图。出版相关著作多种。【译文】 理想的邦国是小国寡民，侯王对十人百人中的成器贤人不予重用，让民众害怕死亡而远离迁徙。 侯王即使拥有舟车，也无须驾乘;侯王即使拥有甲兵，也无须陈列。 理想的邦国让民众恢复结绳记事，食物甘甜，衣服美丽，风俗怡乐，居室安全。邻国互相看见，鸡狗之声互相听见，民众老死不相往来。★★★ 附3：清华大学2010年出版的高亨《老子注译》。高亨为当代先秦典籍注解名家。特录其本章译文于此，仅供参考比对。【译文】 老子说：国家要小，人民要少。使人民有功效十倍百倍的器械而不使用(不要进步的器械)。使人民重视死亡，而不迁移远方(不肯冒险，安于故乡)。虽然有船和车，没有地方使用(不要交通工具)。虽然有佩带盔甲的兵，没有对象摆列阵势。使人民再结绳而用来记事(不要文字)。使人民认为他们的饮食香甜，认为他们的衣服美好，认为他们的住宅安适，喜欢他们的风俗习惯(满意于朴素简单的生活)。邻国彼此可以互相望见，鸡犬的声音彼此可以互相听到，而两国人民直到老死不互相往来。★★★ 附4：中华书局2020年出版当代注解老庄名家陈鼓应《老子今注今译》之译文（其译文对当代注家影响巨大，纷纷效仿），供参考。【译文】 国土狭小人民稀少。即使有十倍百倍人工的器械却并不使用：使人民重视死亡而不向远方迁移。虽然有船只车辆，却没有必要去乘坐：虽然有铠甲武器，却没有机会去陈列。使人民回复到结绳记事的状况。 人民有甜美的饮食，美观的衣服，安适的居所，欢乐的习俗。邻国之间可以互相看得见，鸡鸣狗吠的声音可以互相听得着，人民从生到死，互相不往来。★★★ 附5：中华书局2014年出版汤漳平、王朝华《老子》译文，供参考。【译文】 小国少民，让人民虽有十倍百倍于人力的器械却不使用，让人民看重生死而不愿迁徙到远方；虽有舟车，却没地方可用；虽有武器，却派不上用场；让人民重新使用结绳记事的办法。让人民觉得饮食甘美、服美丽、居住安适、风俗和乐。邻国之间，可以车相望得着，鸡鸣狗吠的声音互相听得见，人民却老死不相往来。★★★ 附6：齐鲁书社1998年出版张松如《老子解说》译文。该书亦为当代注解《老子》的一部有影响的权威著作。【译文】 小小的国家，少少的人民：使大家虽然有各种各样的器具，也不使用；使人民看重生命，而不轻意向远方迁移；虽然有船有车，也无从去乘坐它；虽然有甲有兵，也无处去陈列它；使人民恢复结绳而用以记事。政治达到至善的境地人民各自饮食感到香甜，衣服觉得美丽，习俗舒适安逸，生计称心乐意。邻国互相望得着，鸡鸣犬吠的声音互相听得见，而人民直到老死，都不互相往来。 《老子引归》（商务印书馆，2024年9月出版） 《庄子内篇引归》（商务印书馆，2023年1月出版） 《名家四子引归》（商务印书馆，2024年1月出版） 先秦诸子引归之《老子引归》《庄子内篇引归》《名家四子引归》合集（京东、当当网等平台有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