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北游散记之四——佛光寺

心如意

　　久闻佛光寺之名。心向往之。

当年梁林的发现，让这座被遗忘了近千年的罕世奇珍惊动了世界。

　　我们寻着梁林的足迹，是为亲眼目睹大唐木构的绝代芳华，亦是为了致敬营造学社的学者们不惧艰辛的学术探求，和确凿无疑的考古发现，所创造的学术传奇。

　　缓坡上行至山脚下，我的眼睛忽然一亮。千年古松掩映之下，一座朱砂颜色的古庙就在眼前。佛光寺！

　　它优雅苍劲、浑朴高逸，像一位慈眉善目雍容尊贵的老者，站在山坳间的高岗上含着笑意迎候着我们。让人瞬间身心开朗，松静安稳。

　　佛光寺依山势建造，高下叠置，坐东朝西。殿堂巍峨，布列舒朗，错落有致。庭院前后连带，殿堂上下呼应，路径左右交汇，古木错落期间。自然景观与古刹梵宫浑然一体，交相辉映。

　　第一层平台也就是佛光寺的第一进院落，左侧是金代建筑的代表文殊殿。

步入大殿，可以深切地领略古代工匠们的空间营造智慧。面阔七开间的大殿仅用金柱四根，将减柱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创造出极为宽敞的礼拜空间。

　　殿内四周是绘制于明代的五百罗汉壁画。所绘罗汉像分上下两层排列，下层罗汉坐于岩石之上，上层置于下层罗汉身后的中间，坐立穿插，相互交错，显得规整有序，却不呆板。人物各异，栩栩如生。

　　院落中心的甬道旁，矗立着千年前的唐代经幢。

　　花开花落，岁月留痕。经幢躲过了战火与动乱，幸存至今，束腰基座上雕刻的莲瓣和壶门乐伎依然清晰可见。

　　第二层平台上，一排如窑洞般的建筑，几株高大茂密树木，将整个台上遮挡得密密实实。

　　窑房正中开一拱门，走到近前才发现，里面竟然是近70度，极为陡峭的石梯。

这是连接第二平台与第三平台的唯一通道。

　　当我们往上登爬楼梯的时候，每隔几步，我就抬头向上望望。一点儿一点儿，看到了松柏的枝桠、飘逸的屋檐、大门上匾额、门前的经幢······紧接着，大唐的气质自飞檐斗拱间喷薄而出，恢宏雍容，气宇轩昂。

　　站在大殿前，当历经一千余年的建筑巍然屹立在眼前时，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第一眼看到他的震撼和美丽。

凝视着这国内最古老的木门，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摩挲这门上的一排排门钉。千年光阴仿若一瞬间，俯耳倾听，仿佛都能感受到木纹里丝丝缕缕的气息，让人感动。

　　仰头端详，唐代板门之上的那块古朴的华带牌匾，“ 佛光真容禅寺 ”6个大字，为正楷颜体，端庄、厚重、大方，凝结了书家的大气、严谨、素朴。

　　牌匾的边框则呈翻卷波浪纹状，饰以云纹，甚为精美，时光让云纹带着些尘埃，但也更有韵味了。

　　

视线来到门口的柱子，映入眼帘的是年代久远已风化成竖纹状的粗大木柱，粗细不一的木纹裂隙，像是岁月的肌理，质感高古。

柱础是莲瓣造型，流经千年，虽然剥蚀，但风韵犹存。

　　站在廊下，抬头仰望东大殿那一层层宛若花朵盛开的巨大斗拱，出挑深远的屋檐，东大殿就像展翅欲飞的雄鹰。他没有多余的装饰性构件，每一个木构都承担着各自的使命，雄健深沉，朴实稳重，舒展大方，丝毫无矫揉造作之势。

　　殿前古松之下，矗立千年的唐经幢束腰六边形基座，刻有狮兽壶门及仰覆莲瓣， 轮廓秀美，雕工精致，历经千年风雨依然保存完好。我在经幢上的文字间寻找，一眼就看到了“女弟子佛殿主宁公遇”和字样，这几个字现在已是格外醒目清晰。

　　我们从左绕殿缓缓行走。走到大殿后面，一幅古寺山岩图徐徐展开。整个东大殿背靠巨大的岩壁，岩呈异彩，嶙峋层叠。这其中有一种五台山绿岩，约有将近30亿年的历史，是最早的陆地岩石之一。与这些岩石的年岁相比，边上东大殿的历史也就是倏忽一瞬。但这“倏忽一瞬”的千年岁月，对人间来说，又早已是沧海桑田。

　　东大殿右后方，伫立着一座北魏孝文帝年间的祖师塔，距今1500年，六角两级砖塔，通体白色，造型别致，美丽非凡。看介绍，寓意着佛土梵界的清净与高洁。祖师塔右侧还有一个石经幢，但没有介绍，不知年代。

　　瞻仰大殿。放眼望去，眼前一尊尊法相庄严、端庄别致的彩色塑像，让人仿佛梦回长安。

千年唐风吹不尽，禅声悠悠闻古钟。

　　沉浸在这些梵界与世俗、佛性与人性的和谐交融的佛国世界里，让人不禁感慨万千。

　　冥冥之中，这座千年古寺一直在深山里静静地等待着营造学社成员的到来。

冥冥之中，一位端庄美丽的唐朝佛家女弟子，也一直在古寺里静静地等待着一位聪颖脱俗的现代女建筑师的到来。

千年一眼， 一眼千年。

他们的惊世一瞥，划破长空，至今光芒万丈，普照四海。

　　在千年岁月的两端，跨越了多少时代的更迭，一位女子诚心所至出资捐建了东大殿，而另一位女子则以过人的智慧和洞察力为它褪去了厚厚的历史尘埃，芳华重新绽放。

　　我想，那虔诚地静坐在菩萨丛林中的宁公遇，是那种守着简单的安稳与幸福，不惊不扰过一生的女子，她一定不会想到，她的诚心和发愿，感动着千年后的我们。而林徽因，她带着上天赋予的使命，一身才情诗意地走来，同样感动着今天的我们。

宁公遇和林徽因，两位自带神助力量、世间弥足珍贵的美丽女子，在这个地处偏僻山林，历经风霜和战乱，却依然古韵流芳的建筑里神奇地相会了。

她们的相会，是世上勇敢女子的相互致意。她们温暖而纯净，绵软而柔韧，细腻而深情，静静地从上一个千年，流淌向下一个千年，历久弥香。

　　思绪拉回到东大殿。仰头望着殿内藻井，感觉优美又亲切，别具一格，用木条交错而成的小方格，精巧秀气，雅致朴素。在室外光线的映照下，显现出艳丽且柔和的暖色，犹如佛光普照着大殿的每一个角落，让人浮想联翩。

　　你可以试着闭上眼睛想象一下。太阳西照，阳光穿过门口的松枝照射进东大殿内，在佛祖座像前洒下柔和的光亮，菩萨、弟子、护法等诸神似乎在沉静中苏醒，西周的壁画在光影交错间风动云走，整个大殿光影流动，诸神光耀，充满佛心的温暖和慈悲。

这一刻你会发现任何语言文字都是匮乏无力的。当你身临其境，沉浸其中，用心去看、去听、去触摸、去感知，你便与东大殿佛法滋养和历史洗礼之美融为一体。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心无所求，心无执念，内心清净通透。

　　出了大殿，眺望远处的山峦，摸摸门前的古松，虽然是阴天没有阳光，但红色墙体和飞檐斗拱与大殿的底色融合之后，却变得更加柔和动人，斑驳的墙体和木柱在佛光的浸润中，在喃喃诉说着时间的故事。

　　这时候，你会发现，“佛光寺”，这个名字本身就蕴含了古寺的生命，古寺的灵魂。

　　而学者们那份对古建文化的探寻保护和执着担当，所散发出来的迷人魅力，与宝刹的魅力融为一体相互加持，则是一种无上的文化精神，如松如栢，万古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