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先生

十二

　　在我以为，在中国，能够有资格被称为“先生"的女性，必是经历过世事沧桑后，骨子里拥有着连多数男人也不能拥有的气概，胸襟，见识与勇气。

第一次知道叶先生，是七八年前的秋天的一个周末，在西西弗乱翻书，翻到了先生一本类似于自传的作品，特别喜欢里面先生的做诗，几乎都抄录了下来。先生一生作诗无数，这些诗是她生命里无尽的苦难与忧愁编织而成的，她用诗写疼了岁月，也读疼了人心。

若说岁月曾厚待过先生，那便只能是她在幼年的那段日子了。那时家国尚在，她尚能在深深的四合院里无忧无虑的和大人们一起吟诗作词。那时的她会写“记得年时花满庭，树梢时见度流萤。" 和 “淡点秋妆无那恨，斜阳闲看蝶双飞”。这便是岁月留在她生命里唯一的短暂的美好了。除却幼年的美好，剩下的岁月，与先生而言，便全是颠沛流离的心酸。

少年时的她，母亲死在医病途中，父亲远在他乡，17岁的她像被大风吹落的树叶，身不由己的被卷入兵荒马乱的尘世里。"窗前雨滴梧桐碎，独对寒灯哭母时"。是她孤身零落他乡怀念母亲时的哭诉。

青年时的她，做了老师却依然一贫如洗，寒风里穿着露着棉絮的破棉袄穿过校园去教室给学生上课。“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是她家破人亡孤苦伶仃时的感叹。

中年时的她，丈夫被抓，她带着尚且吃奶的孩子寄宿在别人家的走廊里；也曾遇到半夜宿舍失火，抱着孩子蜷缩于桌子下面躲过劫难。“剩抚怀中女，深宵忍吞泪。" 是她无助时的悲鸣。丈夫回来后，性情变得暴虐，并未给她带来温暖与幸福。 她身心憔悴，颠沛流离担惊受怕的日子似乎永远都望不到头。“转蓬辞故土，离乱断乡根，已叹身无托，翻惊祸有门。" 是她心力交瘁的感慨。

50岁，原以为熬完了所有的人生劫难，可以安度余生。她的爱女和女婿却在一场车祸中双双遇难，上天又一次让她遭受了一场磨难。“谁知百劫余生日，更哭明珠掌上珍"是她痛失爱女的悲鸣。

有人说，苦难如果没有打到一个人，那么便会让他更加强大而通透，面对所有的无可奈何，可以勇敢的说 “你奈我何?" 先生，正是在一场又一场的苦难里强大起来，强大到不再需要人世间任何情感的支撑而能够平和愉悦的生活。

2018年在南开校友会上，94岁的叶嘉莹先生将自己的全部财产1857万元捐赠于南开大学教育基金会，用于支持中国传统文化研究。

鲁迅说，“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虽是等于为帝王将相做家谱的所谓'正史'，也往往掩盖不了他们的光辉，这就是中国的脊梁。在我看来，叶先生所代表的，是不是也是中国的脊梁和精神呢? 不是因为先生捐了钱，而是是面对千疮百孔的生活时的坚韧; 是她从未向世界索取过，却依然愿意奉献的慷慨，是“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的豁达。

斯人已逝，风骨永存。愿你我能像先生一样，面对千疮百孔的生活时，拥有自我疗愈的力量。

致敬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