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刘慧芳》：王朔对《渴望》的再反思

四时佳兴

电视连续剧《渴望》，王朔是编剧之一。

好像，这是他的作品。

但是对于熟悉王朔的人来说，会直感品鉴到，这不是。

这是精神气质的不同。

王朔有一篇小中篇，篇名就叫《刘慧芳》，开宗明义，要给他心中的慧芳立传。

这个小说中的形象，和电视剧中的形象，有多少一致性呢？

低于50%。

形象最一致的是刘大妈。其次，《渴望》剧组中的人物逐次登场，除了宋大成和罗冈。小说中的刘慧芳，更加生气勃勃，有幽默感和市井气，新出现的男主人公叫夏顺开。他是刘慧芳的中学同学，如今成了地质学家和灭火专家，回京休假，同学聚会，眉来眼去，咦，爱上了慧芳。

刘慧芳的勃勃生气就在这儿。电视剧中，她一本正经，道貌岸然，纯洁圣洁，一尘不染。小说中，她微露心波涟漪，让我们知道，她是个真人，而不是塑料人。

我们欣赏一段，刘慧芳是不是会“轻浮”。

夏顺开也笑了:“是不是嘛？姑娘大了，跟妈好些话也没法说了，孩子又小，更没法说这个。你缺个知心人，慧芳。你瞧我好容易有一空儿，在京休假，平时忙也顾不上你——你就拿我当一知心人儿吧。”

“再没见过你这么毛遂自荐的,你可知当人家知心人要负多大责任，你就敢当？”

慧芳说着发觉这话有些暧昧，不觉羞红了脸。

——敢说这话，说明慧芳是有爱的需求和“渴望”的，而且还有一定的勇敢。

夏顺开倒仍是诚恳坦荡的样子:“肯定是下了决心才来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入虎穴……”自己也发觉没造次了，吞回了后半句话。片刻，再复慷慨：“你的事我管定了，谁叫我碰上了呢。说吧，喜欢什么样儿的？全中国的优良男子都在我口袋里装着。”

——试探？还是自荐？

“你是不是开着一良种站呢?”

——慧芳的调侃很泼辣。

夏顺开被慧芳逗得哈哈笑个不停，指着她道:“你现在也会开玩笑了。”

——生活的鞭打呵。

“什么叫现在也会？不是你说说，我过去怎么啦？叫你说的我过去好像都不是人了。”

——敏感。

“你还别不服。”夏顺开望着慧芳道，“你过去还真是，怎么说呢？假模三道的，跟墙上贴那三好学生宣传画似的。”

——真言不讳。

“我不承认我假。”慧芳道，“我过去和我现在一样，怎么想的就怎么做，才没表里不一呢。”

——防守，自辩。

“得了吧，你问问咱们那些同学，谁不说你假？中学五年你交了几个知心朋友？连徐月娟都觉得和你总隔着一层。”

“那人家就是这性格。”

“这性格就不行!在这个时代就不允许!冷若冰霜,道貌岸然，既不会去爱别人也不允许别人爱自己，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受难者牺牲者的形像沾沾自喜——没人需要你这个样子!”

——声色俱厉的彻底批判，是对刘慧芳，也是对《渴望》。

“胡说！诬蔑！我根本不是你说的这种人!”慧芳气哭了，又辨不出个情由,只是一个劲说:“自己恨谁没靶子,就来诬赖别人。谁都这么说我，你也来说我。用得着你说么？你算干嘛的?”

这部小说，揭示了“刘慧芳人格”的悲喜剧。下面这段，活色生香，极具喜剧感和严肃性。

“你要干什么?”慧芳看出一些危险，警惕地后退问。

他二话不说，上前直取慧芳。

慧芳拼命阻挡，着急地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说不通理，就来野蛮的。”

二人在屋内展开近身肉搏。夏顺开扑得慧芳一会儿跑上床,一会儿上桌子，鸡飞狗跳，四条腿碰得桌椅板凳兵乓乱响，但二人都不吭声，只听得互相使劲的喘息。

“我喊人了。”慧芳一手用力托着夏顺开的下巴，把他的嘴扭向一边。

夏顺开扬着脸，呲牙咧嘴。

到底夏顺开力气大些，“咕咚”一声把慧芳连人带马压在床板上。

“啊!”慧芳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

刘大妈在外屋听得蹊跷，又不便闯进来，便问：“怎么啦？慧芳。”

二人一下都不动了。薏芳隔着压在身上的夏顺开欠头柔声答道：“没事，妈，我一脚踢凳子上了。”

接着她猛地一把将夏顺开推下身，跌坐在床下。

慧芳散乱着鬓发，气咻咻地咬牙低声骂：“流氓!”

小说的悲剧结局不堪卒读，夏顺开出国参加灭火行动身受重伤，回国后在病房中与刘慧芳诀别。此时慧芳要与他结婚，拒绝的却是夏顺开，他说，“我不想给你一个当圣母的机会”。

片末，刘慧芳加快脚步沿着医院的走廊往外走，带着凛凛寒意的阳光迎面笼罩了她，夏小雨的哭声也听不到了，她脸上才出现深刻的伤心和绝望。

不忍评述。一篇小言情而已，游戏之作？可是在王朔笔下，也显示出崇高和悲怆的特质。

这篇小说，给那部轰动全国的50集电视剧作了一次反思定案。众声喧哗是集体无意识，这篇小说恐怕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但是，一士谔谔，其深度胜于千人诺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