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引归》七十七章“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题解

灵水识谭

七十七章【题解】 本章主旨在“言天道之妙，以明圣人法天以制用”（释德清语）之道。 按照老子的思想，天道的一般规律（即其“常”）可谓“天法道”和“周行不殆”，亦如七十九章所说的“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老子对天道的这种认识，后来在道家系统中得到了充分的发展。庄子对这一思想的表述是“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庄子·德充符》），关尹子也有类似表述：“天无不覆，有生有杀，而天无爱恶”（《关尹子·三极》）。天道的这种周遍性，在认识论上呈现的是一种圆融和完满的知识观。当试图用具象之物来表示这种知识观时，老子选择了“张弓”这一现象，以譬喻天道的周遍和圆融。仔细推敲，“张弓”这一举动有两个显著的特征，一个是射箭者根据目标所在位置而作出“高者抑之，下者举之”的抑、举动作调整，其中体现了“有的放矢”的因应策略，这便是道家思想中的“因顺”之道，它本质上是一个重要的规范性概念。在老子看来，“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因此，因顺“自然”是天道的本质所在。 老子在借助“张弓”动作总结行动的因应策略时，还发现了这种因应之举所自然产生的一种外在效应，这就是“张弓”的第二个特点，即损有余以补不足。这一结论的得出，为检讨人道得失、确立圣人的行为准则构建了逻辑起点。从理解老子“张弓”二字所寓的含义角度看，可以将“张弓”与另一概念“弛弓”加以对照，二者虽均为弓箭的存在形态，但前者表示“弦拉紧了的弓箭”，后者表示“弦放松了的弓箭”。从下面的图示中可以看出，如果用一个可以喻示天道之“周遍性”的圆来作为参照系的话，那么，弛弓状态下的多余表现为超出圆形之外的阴影部分，而圆内很大一部分空白处是代表不足的，因此，弛弓状态的弓箭如半月，是有短缺的，是不圆满的。一旦弓弦被拉紧而使弓箭处于张弓状态，则弛弓状态的多余部分就会转而弥补其短缺的地方，从而使张弓如满月，它可以形象地代表着世界的丰盈性和圆满性。老子所见的天道运行规律，就是这样损有余以补不足，而他借助于“张弓”这一动作及其所展现的弓箭状态，将有余与不足之间的转换机制极为形象地描绘出来，显示出老子体悟人情物理之深，实在是出人意表。 “张弓”与“弛弓”图示（见附图）A· 弓手 B· 张弓图示弛弓与张弓所展现的多余与不足 从老子的张弓之喻中，至少可以体会这样三个道理：一者，人世间的抑、扬之对，须因顺自然，以终极目的为依归；二者，在社会阶层当中，所处地位的高下之别，存在着“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的规律，即便是成功者也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谨慎其为；三者，在“有余”与“不足”的相互转化当中，蕴有祸福相依之机，得即是失，失亦是得。圣人知此，所以“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从而能“没身不殆”。尤为重要的是，老子在本章所使用的“抑”“举”和“有余”“不足”等概念，并不限于物质或财富层面，而是贯通于人类的所有行为。正因为此，老子在本章最后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为例、作结，体现了具有普遍意义的“有为而又无为”“举之而又抑之”的平衡思想。 值得注意的是，老子在本章虽然展现了对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的情感倾向，但并不意味着老子有平均主义思想，也不意味着老子是在价值层面谈论甚至主张公平正义，因为老子等道家哲学的本质是淡化甚至否定伦理意义上的“德”的（所谓“上德不德”即指此）。老子谈人道之缺，乃是基于当时社会现实而发出的呐喊和警告，是立足于天道而对当时的人道之非人道予以批判。后世注家尤其当代注家由于深受价值判断上的立场所左右，以为老子在主张“公平”“均平”，其实是不识老子学说之宗。另外，尽管老子学说与儒家中庸学说大有相通之处，但以为本章的“张弓”之喻包含有“中庸”思想，似乎也是想多了。 本章“张弓”一词，后世注家有两种解释。一种解释是为弓上弦、调弦或调弓，如河上公、严遵、高亨等（后附汤漳平、王朝华译文采是说）。一种解释是拉弓，如林希逸、笵应元等（后附陈鼓应译文采是说）。《老子引归》取后者，详见该书注解（后附张远山译文，似从后者，但其下句译文又不知何意，故无从断定其何所从）。【原文】 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损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也。 【译文】 天道的运行，就像拉弓射箭一样啊！居高临下者，势必抑之；处下仰高者，势必举之；有多余的地方，自然会减损之；有不足的地方，自然会补益之。天道的运行，就这样减损多余以便弥补不足。当今人道的运行则不然，是在减损有余以便奉养不足啊。谁能减损其有余以补给天下之不足呢？唯有得道之人。 正因为这样，圣人即使有所作为也不会自恃己能，即使有所成功也不会据为己有，因为他不想炫耀自己的贤德。★★★ 附1：天地出版社2024年9月出版的张远山所著《老子奥义》。该作者自称创立新庄学、新老学、伏羲学，解密伏羲太极图。出版相关著作多种。【译文】 天之道，犹如张弓瞄准目标。瞄准太高必须降低，瞄准太低必须升高。升降有余必须减损升降，升降不足必须补足升降。 所以天之道，减损有余而增益不足。人之道却非如此，减损不足而进奉有余。 谁能有余而供奉天道?唯有遵循泰道的圣君。因此圣君顺道无为而不占有，治理成功而不居功，如此不欲被人视为贤明。★★★ 附2：中华书局2020年出版当代注解老庄名家陈鼓应《老子今注今译》之译文（其译文对当代注家影响巨大，纷纷效仿），供参考。【译文】 自然的规律，岂不就像拉开弓弦一样吗?弦位高了，就把它压低，弦位低了就把它升高；有馀的加以减少，不足的加以补充。自然的规律，减少有馀，用来补充不足。人世的行径，就不是这样，却要剥夺不足，而用来供奉有馀的人。 谁能够把有馀的拿来供给天下不足的?这只有有道的人才能做到。 因此有道的人作育万物而不自恃己能;有所成就而不以功自居,他不想表现自己的聪明才智。★★★ 附3：中华书局2014年出版汤漳平、王朝华《老子》译文，供参考。【译文】 天道运行的法则，就像是张弓上弦吧?弦位高了就压低，弦位低了就提高；过高了就加以减损，不够高就加以补足。天道运行的法则，是减损有余来补给不足；人世的规矩却不是这样，是减损不足来供奉有余。谁能拿出有余的东西来供奉给天下人呢?只有有道的人。所以圣人有所作为却不自恃己能，有所成就却不自居有功，他是不愿意显示自己的贤能吧? “张弓”与“弛弓”对比 《老子引归》（商务印书馆，2024年9月出版） 《庄子内篇引归》（商务印书馆，2023年1月出版） 《名家四子引归》（商务印书馆，2024年1月出版） 先秦诸子引归之《老子引归》《庄子内篇引归》《名家四子引归》合集（京东、当当网等平台有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