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洞传奇

野鹿

龙王洞传奇

星星

我们的娜扎叫我嘎嘎整整十年。

1

事情发生在十年以前。世道乱得很。娜扎年芳十八，出落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大山里下来一帮坏蛋，一看见有点姿色的女子就没一个肯放过。我没过过一天安心的日子。

那一天，娜扎照例去山上砍柴。阳光灿烂，小鸟唱歌。娜扎唱起了动人的山歌。

忽然，前面树叶晃动，一张陌生的脸伸过来，两只眼睛落在娜扎的身上，一点也不愿意挪开。

“多么好听的山歌！多么好看的姑娘！我躲在林子里听了好久，忍不住想看看真人。”

这张脸英俊，比村里的任何一个男子都英俊。他的赞美，娜扎从未听过。她的心里荡起甜甜的涟漪。

“明天，来砍柴吗？”他绕着捡柴的娜扎，“我在这儿。我一定会在这儿。”

“我叫大龙。叫我大龙哥，呵呵。你叫什么？”

娜扎一溜烟跑到了山头。他一溜烟跟到了山头。

“我来砍吧。砍了，咱们玩一会儿，说说话。或者，你唱唱歌，我听着。”

“你会砍不？”娜扎笑他。

“怎么不会？”他着急了，抢过柴刀，三下五下，砍了一地松树枝。再折个软藤枝绑上。

“推下去，不用背。”他一脚，柴滚下去几米远。

娜扎轻松很多。

“我没有话跟你讲，柴砍好的，我要走了。”

“莫走，莫走。太阳一点都不高。妈妈的饭没做好。”

“我正好帮她做饭。”

“好吧，好吧。你叫我一声大龙哥就走。”

“叫你一声拦路的差不多。”

大龙用他高大的身躯挡着她的道。

“你好好记记我的样子。”他故意凑近了一点。

“我记住你的熊样子做什么？”

“我熊样子？没人这样说过。你头一个讲。”

“头一个就头一个。”

他没料到娜扎伶牙俐齿，一边走，一边回嘴。

“你不要柴禾啦。”

娜扎丢了柴禾。“你砍的，你带走。”

“莫。莫。”

“你跟着我要跟到屋里的。”

“我不去了。”

“你硬要提到山脚下去。”

“我提不动的。”

“骗人。”

“我白白帮你提么？你没讲一声谢？”

“山腰上有口塘，我请你喝水。”

正是秋天，塘边满是盛开的马兰花。

大龙弯下腰，在池塘边喝水。娜扎弯下腰，摘几朵心爱的马兰。她想做一个花环。

“明天翻过那座山，我们去那边，那里有一片茶花林。”

“没人跟你去。”

“怎么没有？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去。”

“我才不去。”

“不去是小狗。”

“我又没答应。”

“我一直等，等到太阳落山。”

“你等你的，关我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我不关你的事。那哪个关你的事？”大龙顿了顿，“你讲不出来。”

“我为什么要讲出来呢？”

“不讲，不讲。晚一点讲。我要走了。”两个人已经到了山脚。

大龙人一闪，在树丛里消失不见了。

实际上，第二天，大龙迟迟没有出现。娜扎一个人砍她的柴。她唱歌，没有人给她唱赞歌。

“我平常也是这样唱的。今天唱一句就没劲了。”她自言自语。

“你是没看见我吧？”冷不丁，身后窜出来一个人。正是大龙。“路上碰见了一个熟人。”

“你都不要干点活，格闲。”

“我妈妈非要我给她找个媳妇妹子。我再不找，我二弟要找了。”

“这荒山野岭，没得你要找的。”

“刚好有一个，不多不少。”大龙叹一气，说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没名字。”

“我叫你马兰，好吗？”

“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但是我叫娜扎。”

“娜扎，娜扎。我记住了。”

柴禾他已经扛到肩上。娜扎两手空空。两手空空，她就摘一束马兰。

打起来了，乱起来了。

三个月以后。大龙最末一次出现。

“我们恐怕要躲起来。你跟我一起吗？”

“不，我跟爸妈在一起。”

“翻过三座大山，那里有个龙王洞。我们在那里。”

2

“妈妈，我们去龙王洞躲几天吧？”

“不行，娜扎。听说龙王洞已经住了很多人。”

“那我们去哪儿？”

“我们哪儿也不去，娜扎。”慈祥的老父亲慈爱的目光洒在娜扎身上。“你去四川外婆家。爸给你画一张图，告诉你方向，经过什么地方。妈妈拿过盘缠来。”

“我才不和你们分开呢。我去龙王洞。”娜扎心里想。

娜扎翻过了三座大山，气喘吁吁。她看见了一个小小的洞口，绿树红花隐约泊着一只小船。

她解开绳子，坐稳，竹篙撑起了小船。

初极狭，只能通过一只船。越往里，越黑黝黝，凉飕飕。

“大—龙—哥。”娜扎用了最大的嗓子。

黑暗中亮起了火把。

“是哪个？”

“娜扎。我是娜扎。”

船到岸了。一只手伸过来。

“大龙哥在这里吗？”

娜扎攀着手。火把下是一张黑脸膛。

“没什么大龙哥，只有二龙哥。”

“不可能。”

“大龙哥不是你的大龙哥了。问你来你不来。”

“才隔了个把月。”

“这个洞是凤丫头发现的。她看上了大龙。凤丫头长得也不比你差。”

“我把他当哥哥就是的。我不和她争。我不和任何人争。”

“你格样想得通？”黑脸膛进一步说，“那你看我二龙怎么样？”

“不咋样。”

“人白三分美。我是比不得大哥。我家还有三龙，四龙，任你选。”

“不要。”

“不要就请出。”

“出就出。”

娜扎就要回转。二龙拽住了她的手。“我们唱一出假戏给他们看就行了。外面真的乱。”

娜扎心想：我既然来了，得见见大龙哥。

渐渐地，洞里的人越来越多。到处火把，把洞照亮了。

“我们在前面。”大洞里，洞中有洞。

大龙哥正在做吃的，有个明艳的姑娘跟他一起。二龙果然没有骗娜扎。

“娜扎。”他听到了娜扎的脚步声吗？

她听到了他声音里的颤栗。旁边的姑娘也听到了。

“是娜扎呀！”她快步走过来，牵着娜扎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个遍。娜扎都想找个缝钻进去。

“哥，你有了凤丫头。你把娜扎让给我。”

一抹心痛在大龙的额头上一闪而过。“你要问娜扎同不同意。”

“我同意哈。”娜扎笑了笑。

“好呀好呀。我们就是一家人啦。”凤丫头拍着手。一双眼在两个人的脸上眉间穿梭，生怕错过点什么。

“娜扎姑娘别傻站着，坐这边来。”那敢情是他们的妈妈，脸上都是褶子，声音却是温和极了。

“好。”娜扎觉得心有点累，脚有点软。

龙妈妈握住了她的手。“我们二龙也不差。”

“嗯。呵呵，就我差点。”

“没，没有。怎么看怎么好看。”

“吃饭了。”凤丫头一喊，一家人聚过来了。龙三半大小子，龙四还是毛孩子。沉默的龙爸爸。

二龙热心地为娜扎夹菜。凤丫头很想大龙也那样，可是他只顾着自己吃。

娜扎根本没动筷子。即使很饿。

“吃一点，娜扎，会饿的。”大龙乞求地看着她。他吃完了，就立在她眼前。一副“你不吃，我要喂”的架势。

“好吧。”娜扎鼻子很酸。但是她很努力吸了吸鼻子。

以后，龙妈妈做什么，她做什么。

龙妈妈笑着说：“娜扎，你做我女儿好不好？我没有女儿。”

“好。”

3

做龙妈妈的女儿，不错。不过，首先是大龙不同意，其次二龙不同意。

娜扎是他一见钟情的姑娘。凤丫头总是粘着他，可是他心里没有她的位置。

和娜扎斗嘴，是记忆里最愉快的事情。他想到她的嘴唇那么像一朵花，有时半开，有时全开，还有时不开。怎么开，全凭娜扎高兴。怎么开，怎么好看。

娜扎一定是故意和二龙走那么近的。我生气，她就得逞了。

“大龙，你咋又把凤丫头气哭了？我们可是好兄弟。”大虎，凤丫头的大哥，年纪比大龙大三岁，是一个娃的爸了。

“娜扎。我没办法。她来到了我的面前。”

“可是你答应了凤丫头。”

“我是……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她拒绝了我。”

“你这个事情不要拖。脚踩两只船，我饶不了你。”

我饶不了我自己。这娜扎把我的心占得满满的。凤丫头是要说清楚的。二龙是要说清楚的。

我找了他们两个，谈了七八回，一次也没谈拢过。

凤丫头哭。我心里只有你，大龙哥。你不娶我，我一辈子不嫁人。

二龙愁。我认定了娜扎。不是她，我就打光棍。

我倒是成了一个罪魁祸首。

娜扎也不给我好颜色。她再没有对我笑过。她只不对我笑。一天，两天，十天，我快承受不住。这洞中，没有我们的一席之地，没有。时光不能回去，回忆像虫子咬人。

我想离开这里，不住在凤丫头发现的洞里。

娜扎会不会跟我走。

外面很乱。我不忍心带她离开。

她不离开。我还要守在这个龙王洞里。

“我们吃的东西不多了。娜扎不嫁给你，也不嫁给二龙。我们没理由养她。”爸爸严肃地说。

“我少吃一点。”

问题是，二龙看我少吃一点，他也少吃一点。娜扎就看出来了，两眼汪汪。这汪汪的，碎裂的是我的心。

她说，她得走了。

我死死抱住了她。我用我流泪的眼睛制止了一切。

凤丫头哭着跑了，再也没来过。

二龙跟娜扎保持距离。

他跟我躺一头的时候，轻轻地说：“哥，我认输了。那娜扎心里只有一个你。你心里只有一个她。”

我拍了拍他。知兄莫若弟。

4

我们终于没有一点障碍了。

可是，娜扎想她的爸爸妈妈。

娜扎说我出来很久了。很久没见他们。

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我们要去找吃的，要去添柴。

牛大胆出去探了探消息，说是已经风平浪静了。

他平时瞧着娜扎没少留口水。

我和二龙去家里接藏好的米。顺便砍一担柴火。

但是，坏蛋们折回来了。我们掉进了埋伏圈里，粮被收了，人被绑了。他娘的，牛大胆就报了一个假信。我日日夜夜担心我的娜扎。

五天以后，我们才逃了出来。我们急急地回洞。我的娜扎，再没有明媚的颜色。

“都是牛大胆干的！”

“坏得很！”

“她撞了头，把你妈妈都吓坏的。”

“痴痴傻傻的，半个神经。她就喊你屋里娘叫妈妈。”

“她就傻傻的笑，笑了三天。”

“晚上就哀哀地哭。”

我没有一点办法。二龙自告奋勇，跟我一起揍了牛大胆，嘴巴打歪，脚打瘸。

我没有一点办法。

我跪着对爸妈说：“我去娜扎家做儿子。娜扎就做你们的女儿。”

尾声

我们的娜扎回来了。

不，先是我们的儿子风尘仆仆回来了。

他说他叫大龙。他把来龙去脉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告诉我们。

他们才知道，他们的娜扎根本没到四川去。

牛大胆不敢还手，一个劲求饶。“我什么也没做呀，那姑娘就吓破了胆。”

“做了，要了你的命！”二龙比我火大。

我暗自庆幸。决定一辈子都不离开娜扎了。

我们的婚礼，在马兰花开满山头的秋天。娜扎，我为她戴上马兰花冠，她微微一笑。我的娜扎从恶梦里醒过来了。

我让她枕着我的手臂。

“你的臂弯是一座睡城／我的梦美丽而悠长”。

娜扎叫我妈妈，再叫我嘎嘎。真好。

作者简介：星星，本名黄新华，宁乡市诗散文协会副秘书长。

查看原文 原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著作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