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晃又十几年过去了,2016年春节我们跟着母亲一大家子又去了舅舅家,应该是表哥移民后的新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前几年丹江水库移民,两个表哥是少数没有迁走的,他们就近安置街边的单元楼里,离我原来常翻桥洞的那座桥不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二天我们这些晚辈和小辈一大帮人去墓地看外婆和舅舅,走过舅舅老房子那条路,原来东边几座山已经因为开发旅游区被铲平了,工程没有完工到处坑坑洼洼。那西边洼地错落无序的老房子也看不到了,抬头望去一条高铁线穿山而过。表哥和表姐领我们一会儿爬坡一会儿跨沟,终于来到了外婆和舅舅的墓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表哥说,你们舅舅这辈子没享过一天福,小的时候你们姥爷去的早,一小就带着你们母亲去砍柴挑水,结了婚又养三个孩子起早贪黑去打鱼。我们大了能挣钱了他终于不用干了却去了,移民安置了新房子一天也没住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有些难过,想起母亲讲他们小时的故事。她小时候和舅舅砍柴卖钱贴补家用,带了一整天干粮和水去深山里砍柴。想多砍一点回来晚了,黄昏时候还没有到家,舅舅用扁担挑着两捆柴走前面,她背着一捆柴走在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后面跟上一只狼。舅舅拿了扁担朝狼抡去,但狼不怕孩子,滋着牙不肯走。赶巧下班的铁路工人看见了,吆喝道:好狗子狼巴子。直到铁路工人扬起了手里的铁锹,它才怏怏的走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墓前难免会想起一些遗憾或伤感的往事,说起外婆,表哥又说:你妈也是的,你外婆去世时她竟然没赶回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姐姐有点不高兴解释说,外婆90年去的时候,你大大那时候跟我大妈去四川了,接到电报都往回赶,路远不熟还是没赶上葬礼。自己的母亲不在了她肯定是最悲伤的,肯定想赶回来看一眼。</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没有说话,但我能理解他们所有人。小时候我跟着母亲从湖北回南阳,总是起来大早,慌慌张张地赶到汽车站,再晕晕沉沉下汽车,又要去坐几天绿皮火车,车厢里人挤人,行李也是多没处放,有人站的有人坐的,走廊里最难受刚有点空间想把行李放下来,叫卖的小推车又过来了,赶快举起行李,踮起脚侧过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车内的空气,是热燥的沉闷的污浊的,孩子焦躁不安的哭声,也不影响大人们昏昏的沉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最可怕不是人多,是时间太长。能不时间长么,车走的慢不说,像观光车一样无论大站小站都要停一停,总有人上下下下。小时的我很安静,但坐车呕吐是常有的事,有次没忍住吐到一个陌生的叔叔身上。他没有生气,也许是那时的人更包容,更平和,更善解人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去一趟或回一趟,坐几天的车是常有的事。那时的车少车次就少,错过了一趟车有可能就晚到一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是从湖北远嫁来的,大伯的家的大妈是从四川远嫁来的,她们远嫁不像被拐卖的媳妇那样被虐待,她们知道自己的家,虽不常回去,但想家了就是再远路倒再多车花再多的时间,她们也会回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伯和父亲几岁的时候父母都去世了,没有父母帮衬到了说亲年纪,本地姑娘大都嫌家里穷或嫌没有婆婆不愿意。不管什么年代,都有怀着少年梦到大江南北去闯闯的少男少女,多年后我娶了那地的你她嫁了这地的他,不管多远可能就是注定的千里姻缘一线牵。</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和大妈可能就是那想出去闯一番天地的少女,她们怀着梦来到了河南,结果留在了这里,这中间隔着千山万水但割不断她们对家的思念。</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外婆去时,不巧母亲陪着大妈去四川她的老家。从南阳到湖北母亲常来常往,路途车次都熟悉,那时候从四川到湖北十堰怎么坐车怎么倒车就比较难了,要想在规定的时间赶回去就显得不太现实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们说这说那,是说的遗憾,是说的愧疚。说愧疚,我应该是最该愧疚的人,外婆和舅舅应该是两个除了父母对我最好的人。我从小跟着他们生活,从混沌婴儿长到朦胧有些记忆的儿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听表哥说原来浅水洼地已经变成一个公园,丹江水库这端已经有个新的名字——太极湖。我很想看看它到底变成什么样,还有小时候的影子么。第二天到了那里,看到跟城市的人造公园一样,到处干净沥青马路,石砖的人行道,各种形状的花圃,大大小小的草坪。江面那里已看不到三三两两靠岸的渔船,看到最多是观光的游览船。</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一路上在想,看着更干净但又觉得那里又不对劲。突然明白,原来的是一幅自然又不失美的水墨画,现在的是看着美的工艺印刷品。刻意为美,这就是好的水墨画和现代工艺品的差别,是艺术和工艺的差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春节后,表哥说:雪化了,山上解封了,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们去武当山转转吧。他们一早约着一起去爬武当山了,年轻人和孩子们都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没有去,和舅妈在家里待着表哥家里,偶尔聊几句,大多时间静静待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就像在外常年奔波孩子,好不容易回到家,只想坐在沙发上,看看这熟悉的人聊聊过去熟悉的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哪有心情去爬什么山看什么景,武当山气势再宏伟风景再秀丽庙宇再众多,好像对我没有太大的吸引力。此刻我回到魂牵梦绕熟悉又让难以忘怀的家,流连忘返待多久都不想离开,哪里也不想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些人没有去过家门口景区,可能是猎奇心理更喜欢去远方旅游;有些可能人是觉得没啥好玩,都是骗外地人的;有些人可能自己待腻了想去别人待腻的地方;有些人可能是对唾手可得的视而不见。</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三毛说过: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其实人们旅游,不只是看景,是追寻自己内心的平静,是让内心得到满足,灵魂得到安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网上有一段文字:一口老井,一条老街,一间旧屋,一个山头,一棵松柏,一尊雕像,一座寺庙,一个场馆,一个遗址,一台机器等等,有的看起来不是那么壮观,客细看起来都是有故事,有情节,有文化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就是我为什么更想去看那冬青树,那老屋,那后山,那老井,他们是我待过的地方,有我的故事,我对他们有很深的感情,他们在我脑海里时不时浮现,让是我时不时思念。</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又好多几年没去了,但和舅妈他们联系得比原来勤了,我会不在羞涩于表达我的感情,我会告诉他们我想起小时的事,我想他们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表姐像是宽慰我一样:难以割舍的亲情,纵使千里也是心中时时牵挂,只是人大了牵绊的事多没有了自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说起上次因为下雪,那里山被铲了工地上到处高地不平坑洼的石头不好走,遗憾没有去看那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表姐告诉我,井不在了,一切都变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是时代变迁太快了,还是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外婆和舅舅不在了,生命不是永恒。说是物是人非,现在是人非物也非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有石墩的老屋也不在了,那屋前的冬青树也没有了,那山变成了地,那井也不知道埋在哪里了,就连那偶尔住过的瓦房也改建成两层楼,隔壁的小卖部也变成也变成加油站,那困住小鱼小虾的浅水洼也变成有停车场的公园,那江上的渔船也变成观光的游览船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仿佛那一切都不曾在这世上存在过似的,如果我再回去还是有什么是我熟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世上是人来人往,每个人生命中也是人来人往,一生中会很多形形色色的过客,有的有交集,有的停留久一些,有的一闪而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果再回去还有多少我认得的人还有多少能认出我的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会不会像贺知章的回乡偶书写的那样———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突然想起刚回南阳时小朋友听不懂我说的,嘲笑说我吐字不清,为此我还郁闷了好久。哦,原来那是乡音。几十年过去了,那里的乡音也没有了,他们更不识得我是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移民搬迁和岁月洗礼,识得我的人还有几何。那时我还不是少年,如今已是中年,有谁还在有谁还识得他们生命中的一个小过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上次回去,一眼认出我的那个阿姨还在么,她是谁我已不记得了,如果在她还认得我么,她还会记得还会跟我说起我光着背在那小溪里摸螃蟹的情景么。她是否还记得,我都不记得她是谁了,她又怎么可能会记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们成我生命中的过客,我成了他们生命中的过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物是人非,看似感叹生命不是永恒的,其实是对生命逝去的哀痛,是对人不在的无奈,是对物还在的不甘,也是对那物尚存的庆幸,即使是挥之不去的思念。想不明白为什么是物是人非不是物非人是呢?有一天人非物也非,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了,好似平衡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井真的也没有了,最后一点念想也没有了。原来那井不是那井,那井是我一开始有记忆的地方,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那井是我的根,是我的童年,是我的思念,是我的灵魂。那井有我的过去,也有我思念的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井非井,正如那白居易的,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似梦似云,一切是空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