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人

玉

这双粗壮有力的大手摊在你面前，只此一眼，你便能体会到了他曾经经过怎样的风霜磨砺，一条条粗糙皲裂的沟壑，如荒滩上开凿的田地，好像只要给他雨水就能长出庄稼。即使融沧海里也难洗掉岁月的沧桑和磨砺，瑶池的圣水也难以恢复他最初的容颜。

我称他为铁手，是因为，他忍得住寒冷的浸浊和火烤般的炙热，因为我曾经亲眼目睹过他不惧烈溶的壮举。曾经，这双手修长细腻，温和柔软。刚认识老公时，他还曾自豪地将他那双手同我这双粗短有又胖嘟嘟的手做比较。：“瞧你那双手，还没有我这个男人的手好看”。

那双手修长细致，大拇指和小拇指不用挺起身，弓着腰，就能在钢琴八度音阶上轻松地来回跳跃。我说你不弹钢琴就对不起这双修长的手指。我曾将我的脸放在他的手掌上摩擦，体会那温暖柔和的感觉。然而，造化弄人，上天既然造就了一双优秀的钢琴手，是不是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样背道而驰的考验，无疑使这双优秀的手，变得体无完肤，面目全非。

记得我们刚刚结婚，公爹因病去世，老公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逐渐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20出头的老公开始走向了水电工作的生涯。主要是水工，这一干就已经有20多个年头了。老公是忙碌的，每天都是早出晚归，邻居们常说他是两头不见太阳的忙碌。就连左邻右舍，有的也是几天难得见过他的面。一年360天，除了大年初一到初五。这几天能在家休息。初六就会被不停的电话铃声拽走，有时就连新年该休息的这几天也不曾安安稳稳的休息。因为突然会有人来找，说大过年的家里水管不小心坏了，请老公帮忙修理。对老公来说，时间不只是金钱还是一种责任，一种奉献精神。他说，大过年的，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麻烦别人，该帮则帮。人人都想过个顺顺当当的年。不能因为一个水管坏了，影响过年的心情

曾经有一年冬天，我一直等到他半夜两点还没回来，只好上床休息。没想到将近五点时候，他又冒着寒冷回来，我还责怪他，咋不在外面过夜呢？天都快亮了，六点多我又该起床做饭了。他搓着那双粗糙又沾满泥土的手说：“在一个新建的大楼里干活，除了有电，连水都是从别的地方提过去的，天这么冷，又没有被褥，怎么能在空荡荡的楼房里安睡。接着让我给他做饭，我说你咋到现在还没有吃饭？他说不只是晚饭，中午也没有吃，因为离集市太远，怕吃饭耽误做活，想早点将活干完，再吃不迟，谁知一下干到半夜。谁会愿意在半夜里为了给你做一碗饭，起床生炉子呢？我真是又心痛又无奈”。他的坚强和忍受力是无人能比的。有一次因为飞轮片脱落，蹿到手指上，机器的转速有多高，能将水泥地切开口子，能将钢筋切断，手指的血管瞬间被打破。当时在医院里，医生给他包扎好，下午回到家，两个手指上缠绕的厚厚的绷带，依然被鲜血染红。疼痛使他一直举着手。晚上草草地吃了几口饭就爬到床上，连衣服也不脱，合衣而睡。人常说十指连心，可想整个晚上，他在劳累和疼痛中醒会儿，睡会儿，我还不时的听到他的呻吟声，整个夜晚，他的手臂一直高高地举起着，倔强的像个永不会倒的红旗。然而到了第二天，他又像打了鸡血一样，精神抖擞的用一只右手，推着三轮车又开始干活去了。我生气的劝他在家休息一天，他说：“昨天都应允好，说好今天给他们家打墙孔。他们家的活已经等我几天了。”我生气的在责备他：“你真是要钱不要命。”他静静的说：“你不懂做人得言而有信，为什么别人宁愿等着我也不去重新请别的维修工来干活，这就是信誉度。”50多斤的大水钻，他硬是靠一只右手臂提起，扛在肩膀上，给别人把活干下来，连主人家都对他佩服的说，你真是个了不起的汉子。200多斤的大发兰和别人一起抬，那个同伴没力气了支撑不住了,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扔到了地上，沉重的大铁疙瘩一下落到了他的脚上，当时是钻心的痛，但是老公没有说什么，一直干到天黑回家。晚上脱鞋时，袜子、鞋和脚，粘连在一起。把脚从鞋里好不容易掏出来，整个袜子和鞋垫成红色的了，他自己只知道痛，却不知道脚指甲已经砸掉了。

前不久，我们学校要重新整修水管道，老公接到了这个不算是工程的小工程，赶上周末学校没人，我陪他去干活。也因为上个周末已经用电镐将埋管道的沟开凿的差不多了，因此我想剩下的就是把水管接通就行。全程也不过七八米，看似不大的活，但是却繁琐复杂，关键不是直的管道，不仅有一个180度的转弯，距离水塔一尺多地方，容纳出水管有一个池子，池子有一尺多深，近一平方，出水管内径60毫米，有一个指挥阀管着水流的进出。用一个又厚又笨重的石灰板盖着。也许是在学校，为了安全，因此盖被格外厚重。我曾见过学校的两个男老师，还费力地将他们挪开。对于我老公来说，必须掀开盖板才能完成焊接整个水管，这个盖板也是考验人的力气大小的一个门槛。我帮老公抬几下，无奈我力气太弱，简直是蚍蜉撼树，盖板像和地面连接在一起一样纹丝不动。正在我为难时，老公用铁锤把从一边缝隙间慢慢撬出一个小缝，然后又用铁锹把稔进去。让我向下用力压着铁锹把。他躬起身，两只粗壮的手伸进盖板下，用尽力气将盖板掀起来。两手抱着石板边沿，将盖板立起来，盖板像长了腿一样，被老公两只手推拉着，一前一后地走到一边。我不能不惊讶于他的力气之大。如果是古代，他一定是一个能高高举鼎掷地的大力士。现实的生活却让他磨砺成一个饱经风霜的庄稼汉。本来他可以轻松地将工作早早的完成，因为我是学校的一份子，老公也常替学校考虑，为学校的利益和方便着想。怕以后水井出问题，后面小学停水。因此。临时给校长做了沟通，增加个指挥阀，以杜绝以后不必要的麻烦。但是这个决定却让工作时间大大的延长了几个小时，工作难度增加了一倍，因为水管是固定的。让自来水进水塔中必须多加一个管、接头、弯头三通。固定的距离中间每加一个管件就必须截断同等尺寸的水管。而且把这个管件加上，还必须用一把热熔器将两个接口卡在热熔器的模具上烧热，融化后对接在一起。不身临其境，不亲眼目睹，根本无法体会到它的难度，只有做过这种工作的师傅们才深有体会，那得需要多大的力气。将一根在直线上切断的水管推开一段距离，左右上下都得用力。可是我的力气终究有限，不能同男人相比，老公只得动用头脑，用脚和棍充当另一双手，他的两只手像后羿拉弓射日一样，喷发出无穷的力量，我的手只能用做辅助的，拿稳热容器，每一次将热容器放在两个焊接的管件中，都需要一番努力。老公的一双大手紧握两个正在融化需要立即结合的管件，水管两端融化程度达到，他立即将水管抽出，马上对接上，怕融合不好，必须攥紧，用两只手掌相互用力挤压好，将他们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他全身的肌肉紧缩，牙齿紧咬紧。特别是最后一个焊接接口，一个热溶器两面的焊接头同时加热，可是最后一个接口处实在放不下一个热熔器，又没有随时预备多余的焊接头，必须将两个接头错开口，用两个热熔器单头焊接，需要将正在通电燃烧的热容器接头拆下一个，接到另一个热容器上。因为天色晚了。我有点不耐烦了，又急着回家。老公就要用卡板将正在通着电加热用的热熔器模具卸下。接到另一个热容器上，因为天色晚了。我有点不耐烦了，又急着回家。为了赶时间，老公就要用卡板将温度还没有降下的热熔器模具拧松，扳手慢还连轴旋转，直接伸出手，捏着刚刚还能融化PPR管的热容器磨头，三下五除二地拧下来。他的手指弹跳着，如在弹钢琴一样，又将依旧还没有降温的热熔器头，安装在另一个热容器上。热容器模具的温度比沸水的温度还要高得多，比我想象的要高。他却若无其事地拿着。卸下再安装。他平时的衣服到处都是被热熔器烧破的洞，如一只只的眼睛凝视他，好记住他做工时的辛酸和艰辛。我提醒老公，这么热，你咋不戴上手套？他不紧不慢的说，戴着手套干活不利索，而且也不方便，难怪他的手掌到处都是伤疤和老茧。我说：“早知增加这节这么艰难和费力，还不如不加。”因为做着困难，两次都出现了漏水、滴水现象，我已经失去了耐心：“别干啦，还按原来的学校计划的吧。”但是老公却说：“既然答应别人了，就得做到，不能因为困难就退缩，大不了重新返工。”就这样，我陪着他在校园里又一整天，吃过晚饭又重新返校，做了第三次重新处理。我没想到平时粗枝大叶的老公在对待自己的工作要求上是这样的严格，一点也不准马虎。我曾经以为他有时将水管，焊接得不是很笔直，原来是为了把握角度，不使他们出现漏水漏水，滴水现象。当遇到别人不懂却又质疑他做的工作是否合理和疑难程度时，我心里却是莫名的辛酸和不乐意。“井蛙不可以语海，夏虫不可语冰。”你无法对一个一窍不通的人去解说他做工的难度。

还有一次在新修的公路上干活，他和一个比他年纪大的工人要把机器抬到路那边，要跨过一条沟。那个人跳不过去，就随手把机器丢掉，老公被机器带到沟里。沉重的机器砸到他的胸口，使他好大一会说不出话。被几个工友抬到路边一直到喘过气来。回家将近半夜。我问他为什么不到医院看看。他说：“老板也不在，那个人也不容易，再说我感觉也不要紧，不想麻烦别人，大家累了一天了。半夜里都着急回家，。”他常常还替别人考虑，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安危。他的身材高大，一米八二的高个，180多斤的体重，一个人就能独挡一面。可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更何况他的工作需要全力以赴的投入，容不得半点虚假的力气。前些时候，砖厂里的电机出现了故障。老公去检修。光着手脚从烧碱池中将发电机拆出来。晚上回家双手双脚被烧碱浸泡得肿胀的几乎脱了皮。因为是水工，带水工作是常有的事。夏天还好一点特别是寒冷的冬天，晚上回家有时候不是半截衣袖湿透，就是半截裤腿被冷风吹得僵硬。这样的情景常见：从高处往下跳时，地上木板上露出的铁钉尖穿破了他的脚后跟，他从来没有休息过，仍旧一瘸一拐地点着脚尖继续干活。不是他不休息，每天的活都在后面催着他。每次发现他身上的新添了创伤，我问他，他有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弄伤的。不是不知道，是他将这些痛都忽视了。就是这样一双手，撑起了一个幸福温暖的家，让我们常常感觉到安稳和满足。

自从实行了改革开放以后，社会上出现了许多新的工种，各行各业层出不穷，这是社会的巨大变革和进步。农民们不在局限于种地。又以一个新的身份---打工者，出现在城镇的各个岗位上。他们就像南征北战的一支大军，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那些在外打工的丈夫、老公、父亲，儿子，他们像我老公一样，也拥有一双粗壮有力的铁手，还有一双铁的臂膀和身躯，他们除了一颗心是水做的。他们的肩膀能挑起千斤重担，能抵御风霜雨雪。在我们的城镇的每一个角落里，有多少个像我老公这样的铁人。他们的劳动微不足道，他们的身份低到尘埃里，他们干的活又脏又累，他们流的汗水又涩又苦。那些高高耸起的楼房大厦，那些宽敞的柏油马路，硬化的街道，合着他们多少的汗水和艰辛才修建起来的。他们为了家庭的幸福，为了生活的美好，为了儿女们能过上好日子，都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工作，不仅给家庭创造了更多的财富，他们为时代的变迁创造了奇迹，也为这个城市的发展和繁荣谱写了时代篇篇章。他们是名副其实的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