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王县长当秘书

春华秋实

　王县长名叫王学山，万年县的老县长。

王县长干过很多岗位，但无论他担任什么职务，我一直称他王县长。一是叫惯了，顺口。二是表明他是老领导，我是老部下，这层关系一直没有变。

王县长走了。一段时间没听见他那洪亮的声音，他就这样突然的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所有的亲人和朋友，离开了他恋恋不舍的这个世界。

前往王县长的农村老家去吊唁，在他的灵前跪拜磕头以后，我紧握伤心欲绝的老夫人的手，本想慰藉几句，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眼眶里的泪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跟随长长的送葬队伍，送王县长上了山，我沉痛的心情仍久久不能回缓。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和王县长有过一段时间的工作交集。他开始是常务副县长，后来当了县长，我是县政府办公室秘书人员。

想当年，王县长四十岁不到，风华正茂，年富力强。他长得白白净净，高瘦个儿，样子像个书生。他声如洪钟，说话语速很快；足下生风，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又给人以生龙活虎、朝气蓬勃的印象。

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两年多以后，我考取江西行政学院，在那里带职脱产学习两年，毕业回来上班不久，王县长就调往上饶地区行署工作了。尽管和王县长相处时间不长，但他那干练严谨的工作作风、脚踏实地的务实精神、公道正派的为人风格、关心体贴的长者风范在我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永远也磨灭不掉。

根据办公室工作安排，按照工作人员分工，我对口王县长做秘书工作。

秘书的主要任务是为领导提供政务服务，具体日常工作就是写写文字材料，尤其以会议讲话稿为多。

记得我帮王县长写的第一个材料是他在全县财贸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一天一晚写起来的初稿拿给他看，我心怀忐忑地七等八等，他终究没找我谈稿子的事。第二天会议照常召开，他照常发表了讲话，讲得有条有理，绘声绘色，极富鼓动性、感召力。事后才明白是他叫县政府财贸办公室(县政府综合协调财贸各单位的工作机构)的同志另起炉灶重新炒了现饭，我写的那个稿子，是个“废品”被丢弃。

因为这个事件，办公室主任怕我难以胜任，向王县长建议换人。王县长摇了摇头，很轻松地说，让小李继续跟我吧，年轻人多压担子，锻炼锻炼，慢慢会上路的。他就是这样宽容、大度、善解人意，对年轻人格外的爱护。

那天上午刚上班，王县长把我叫到办公室。我是做好了挨一顿批评的准备的。王县长见我来了，面带微笑打量我。我紧张的心情一下就放松了。他对我说，你要多熟悉情况，写材料要实对实，不能空对空。

我羞了个满脸通红，只有一个劲地点头。

王县长的话我始终记在心里。自那以后，部门报来的文字材料、数字报表，我都仔细地看，认真地记，没事还到部门了解情况，为写材料积累第一手资料。

每写一个讲话稿，事先王县长都把他的思路讲一遍，重点部分还特别强调一番。我按他的思路写了初稿，第一时间送给他看，他又圈圈划划，勾勾点点，有的地方还逐词逐句地进行修改。就这样一次又一次，我慢慢进入了角色，王县长也渐渐喜欢上了我写的材料，每次他都给我鼓励，不错，不错，就是这样写。

那年恰逢换届，全县人民代表大会召开。其中一项重要议程是选举产生新一届县政府领导班子。副县长是差额选举，县长是等额选举。县长候选人是上一届县长。会议期间，有代表团提议将王县长作为县长候选人。经报上级批准，王县长正式作为县长候选人参加县长竞选。选举大会召开时，我怀揣两个讲话稿，左右口袋，一边一个。一个是连任县长的讲话稿，一个是新任县长的讲话稿。新任县长和连任县长讲的话肯定是不一样的。那么，选举结果最终如何，谁也说不准的啊。所以，讲话必须写两个，做好两手准备，才是万全之策。我守在会场门口，密切关注会场动向。场内气氛严肃、紧张、激烈，投了两次票才得出结果，第一次是双方得票数相等，接着又投了第二次票，最后是王县长胜出，正式当选人民政府县长。我赶紧把左边口袋的讲话稿送给坐在主席台上的王县长。他照我写的稿子念了，表示了对会议代表和全县人民信任的感激之情，同时表达了作为一县之长履职的信心和决心。会场不时响起热烈的掌声。散会后我紧随王县长身边，他侧过头来望着我，动情地对我说，小李辛苦了，谢谢你啦！

王县长平时比较严肃，话语不多，尤其是工作的时候。我还真有点怯他，从不敢在他面前提出任何个人要求。然而，我想到了的他帮我想到了，我没想的他也帮我想到了。

他对我言传身教，也严格要求，但总是语重心长地讲、循循善诱地教，从不盛气凌人，更不颐指气使，使我受益非浅。他的言行举止、气质风范、作风风格对我潜移默化的影响也是很大的。总之，在他的身上我学到了很多，短短的两年多时间，我增长了知识，增强了本领，能力和水平逐步有了提高。

他着力培养我，总为我政治上的进步着想。在办公室工作不到两年时间，在王县长的提议下，我就被任命为副科级秘书。在办公室设立副科级政务秘书一职，我是第一任。过了一段时间，他又正儿八经的征求我的意见，问我愿不愿意下到乡镇工作，当个书记或乡镇长什么的？我考虑到孩子还小，爱人又要当夜班，不太适宜到乡镇工作，便婉言谢绝了王县长的好意。谁知五年以后我还是被派到乡镇工作了，仕途上似乎走了弯路，后悔当初没有听从王县长的安排。在江西行政学院就读期间，我又被改任为县侨务外事办公室主任，同样还是副科级，明显位置更重要了。江西行政学院刚毕业，我就被任命为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同时兼任县精神文明办公室主任，正式跻身正科级干部行列。进步之快，令人羡慕，这主要是组织培养、王县长提携的结果。

他无微不至地关怀、帮助我，使我毫无后顾之忧地投身工作。我爱人卫校毕业分配在乡镇卫生院，儿子也是在那里出生的。王县长看我们夫妻分居，担心我心挂两头，为了让我安心工作，儿子出生的当月，他就让办公室主任联系县卫生局，将我爱人调到县医院工作。我爱人离开乡镇卫生院那天，王县长破例给我派了车去接，着实让我一家人风光了一番。可要知道，四十年前小车还是很稀罕的，县委、政府也就那么几辆。王县长坐的是普通的吉普车。更要知道，王县长的工作用车，亲戚朋友包括家人在内，办私事是不让坐的。爱人在县医院免不了要上夜班，我又经常不分昼夜加班加点，爱人上夜班了，孩子就没人照看。为此，王县长又出面协调有关方面，将我爱人调到县直机关工作，彻底解决了我的家庭困难。

那个年代，座机电话还没进入家庭，更没有移动电话、手机。有一天下午，好像是周末，王县长布置我一个任务，他亲自跑到我的住所，见我们夫妻俩带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住的是就是一间斗室，睡觉的高低床、做饭的锅盆炉子、吃饭的餐桌、婴儿睡的摇篮都挤在一间十几平方米的房间里。王县长顿时眉头一紧，用带颤的声音对我爱人说，小程啊，难为你了！

恰好县政府在建的干部宿舍楼即将竣工，当时的干部职工住房是作为福利进行分配的。王县长向办公室主任建议，是否考虑为我分配一套住房。分房时，我如愿以偿的分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套房。那么多无房户、住房困难户，大家都翘首以盼，偏偏僧多粥少，多少人的住房梦一时都无法实现，我知道那是王县长对我的特别关照。

王县长调离万年县以后，先后变动过几个岗位。虽然不在他身边工作了，但我和他的联系从未间断，经常会有来往，有机会我就去他工作的地方看望他。

我从县里到省里，从省里到市里，工作单位和岗位也多有变换，工作职级和职位也屡有提升。他得知我进步很是高兴，每次都特意打电话向我表示祝贺！

斗转星移，日月如梭，不知不觉时间到了2015年，王县长年近古稀，我亦过了知天命之年，我的儿子也已长大成人、成家立业。这年九月的某一天，王县长找我儿子办事，他不认识我儿子。我儿子认识他，主动作了自我介绍，他惊喜得不得了。事情办完后，他高兴得像个孩子，打电话跟我说，你儿子真不错，对我真是客气，热热情情、周周到到的。我说，那是应该的、必须的呀，您是长辈，又是我的老领导！

王县长今年才七十八岁，并不算太老，假如没有那场新冠疫情（新冠后遗症一直缠绕着他），他完全可以再活个一二十年。可是世界上却没有假如，他最终还是静静地走了。王县长虽然离开了我们，但他的音容长存，笑貌犹在，我将永远记得他，怀念他。

2024年1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