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 丢 失 的 雕 像

凌晨飞雪

永 不 丢 失 的 雕 像

题记—— 没有军人，哪来的和平？！

云南文山州马关县有座马白烈士陵园，相较于云南、广西1300多公里边境线上的20多座烈士陵园而言，这座陵园的规模不算大，却是始建于解放初期。最早长眠在这里的，是50年代初为剿匪而牺牲的英烈。长眠于此陵园人数最多的，当属在那场对越自卫还击战中牺牲的英烈。

四季常青的松柏环抱着马白烈士陵园，庄严肃穆的气氛彰显着对烈士崇高和敬畏的解读。这里的每个墓碑上，都刻着一个年轻冰冷的名字；这里的每座坟茔里，都长眠着一个壮烈的、不朽的生命。战火硝烟里，他们把军人的责任和担当定格成生命最后的肖像；他们用尽深情，诠释绽放在唇边的最后一抹微笑：这个世界，我来过！

在这座烈士陵园里，长眠着一个年轻的军人，他就是年仅25岁、原14军41师121团二营五连连长、二等功臣赵军生烈士。

　 赵军生烈士的父亲赵琴，系原中国人民解放军14军41师政委。1939年，为了抗击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年仅14岁的赵琴以华夏铁血男儿的勇敢和担当，在老家山西省和顺县参加了八路军。在他从军的岁月里，他大仗小仗打了无数场，经历了无数次与死神的擦肩而过。他从抗日战争打到解放战争，从太行山区打到西南边疆解放。他跟随部队从北向南，几乎跑遍了大半个中国。淮海战役中，他任66团的作战参谋，在战争中荣立了特等功，当时的22旅司令部还专门为他颁发了立功证书。他在战争中勇敢，在战争中坚强，在战争中成长，在战争中把自己历练成一个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他为中华民族的独立和解放事业，为新中国的成立，立下了汗马功劳。1955年9月，赵琴被国防部授予了少校军衔；1957年9月，他荣获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授予的独立自由奖章及三级解放勋章。新中国成立以来，他历任41师炮团作战股长、团参谋长，副团长、团长、师炮兵副司令员、炮团政委、师政治部主任、41师师长、师政委等职。1962年8月，他又被国防部晋升为中校军衔。他一生为人正直、光明磊落、严于律己、爱憎分明、处事公道、廉洁奉公。

赵军生烈士赓续红色血脉。从小生活在军营大院里。军营里每天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是年幼的他对这个世界最初也最熟悉的感性认知。嘹亮的军号声伴随着他在这个橄榄绿的世界里成长，父亲的家国情怀深深地影响着赵军生的世界观，良好的家风培养了他坚毅、勇敢、包容、正直、善良、洁身自好的秉性，他立志以父亲为榜样，做一个像父亲一样优秀的中国军人。

1969年4月，刚满15岁的赵军生实现了自己的人生梦想，绿色军营从此开启了他迷恋的军旅生涯。从军11年，他一向低调做人，严格要求自己，从不以高干子弟自居，以至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知道他就是41师老政委的儿子。他和普通士兵们一起同吃、同住、同学习、同训练。他严格要求自己，从不搞特殊化，和战士们打成一片，深受战士们的尊敬与爱戴，在战士们心中享有很高的威望。不到18岁，他就担任了代理排长。

　　他刻苦训练军事技能，努力学习军事理论知识，潜心阅读和研究国内外战争史。“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虽是拿破仑的名言，也是赵军生作为一个优秀军人的奋斗目标。他多么希望有朝一日能报考一所自己心仪的军校，学有成就后，把自己的一生，毫无保留地献给祖国的国防事业。入伍11年间，他多次出席了团、师、军不同级别的军事技术比武和各类表彰大会，当时的《解放军报》、昆明军区的《国防战士报》均有报道过他的优秀事迹。

　　是雄鹰就要高飞。1977年，国家恢复了已停止十余年的高考制度。这消息像春雨滋润着赵军生的心田。毕竟，在那段特殊的历史时期，别说上大学了，就连初中、高中都停办多年，只有小学，还在维持着基本的运转。如有机会报考军校一直是赵军生的心之向往，但由于自己的文化底子薄，他必须先夯实自己的文化基础。于是，工作和训练之余，他努力学习和钻研各种文化知识，周末部队休息日，新华书店成了他的首选去处。

　　70年代末期，由于越南当局的不断挑衅，中越关系也日趋紧张。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国家原则，我西南边疆的野战部队进入了战时状态，一场战争的序幕即将拉开。 1979年2月17日6时40分，对越自卫还击战在我国西南边陲的云南、广西一线全面展开。赵军生踌躇满志的军校梦还没来得及实现，随着祖国的一声召唤，他为国出征，毅然决然地奔向了血雨腥风的战场。

　　战时，赵军生所属的14军41师121团二营五连承担着配合东面和北面担任主攻的部队从正面吸引、迷惑和牵制发隆守敌主要防御方向的攻击任务，为主攻部队的进攻、围歼作战扫清障碍，打开前进的道路，同时，为师团后勤物资的前送后运打开通道。战前，赵军生曾多次带领5连的战友们到营里去请战，请求把最艰巨的任务交给5连去完成。战斗打响后，连长赵军生带领他勇敢无畏的战友们，率先从中越边界21号界碑处向越军老坡寨边防检查站的阵地发起进攻。在激烈的战斗中，他始终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在带领战友们一举摧毁了敌边防检查站的前沿防御阵地后，又率队快速向敌纵深推进。途中，遭遇敌人在公路转弯处一隐秘据点的火力封锁，致使五连的进攻暂时受阻。为了弄清敌军火力点的确切位置，给战友们提供彻底摧毁敌这处火力点的准确打击目标，赵军生一把抢过身边一个战士手中的冲锋枪，就带着通讯员和几名战士上前观察敌情。突然一阵冲锋枪的枪声响起，赵军生不幸被越方从暗堡中射来的子弹击中，其腹部受到重创送至战地医院，终因肝脾肾脏破裂失血过多抢救无效，年轻的生命，在自己25岁最美好的年华，为了军人荣耀，戛然而止地消失在1979年2月17日那个充满战火硝烟的日子。这一天，他永远地离开了他的战友和亲人，他把自己短暂的一生献给了祖国，献给了人民，献给了自己一生挚爱的人民军队。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谈一场恋爱，没来得及品尝一次爱情的花前月下。他就这样地走了，走得那样的匆匆，走得那样的毅然决然，走得那样的义无反顾。“天空依然阴霾依然有鸽子在飞翔，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雪依然在下那村庄依然安详， 年轻的人们消逝在白桦林……

　　战后，赵军生烈士的生前好友、与赵军生一样酷爱对战争和战例进行分析和评价的战友陈永清，曾在自己的《小无锡扎记》一书中分析赵军生在战前和战斗进行时所实施的作战方案时这样描述：“战斗打响前，赵军生在对作战实施过程中的阶段性战术安排上，首先要求下属各战斗群、组落实意图，对以罗过井检查站为核心的前沿与周边的多点之敌阵实施多项秘密潜入，以达对敌各个围歼的突然性。为切实防范内比寨方向之敌增援，赵军生将警戒前置于冬瓜林。战斗打响后，赵军生速率队攻克检查站等要点歼敌。之后在“敌变我变”的情况下迅速展开在老坡寨村内外的战斗与搜索，其整个作战行动中小群多路、相互呼应、协同关照的战斗组织，均体现出赵军生所具有的军事指挥才能和战术素养。”

　　赵军生，回来吧，苦苦等着你的，是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心欲绝，是同胞兄妹泪流成河的血缘情伤，是每个角落都还留着你体温的温暖的家，还有你亲如兄弟的战友们的情深意长。

　　赵军生的大妹妹赵军蓉1970年1月入伍，后就读于原解放军第四军医大学。1977从第四军医大毕业后被分配在41师师医院当了一名军医。1978年底随41师战地医院奔赴边关集结。对越自卫还击战打响后，师战地医院也跟随作战部队向前推进。因哥哥的部队在前线作战，战争的残酷，让她对哥哥的安危也分外担心。一天，她打听到哥哥的五连夜晚要从她们战地医院的临时驻地前经过，终于可以跟行军途中的哥哥见个面了，赵军蓉心里激动万分。夜幕刚刚降临，她就早早地守候在异国他乡的一条公路边上，她的心，在期盼中煎熬着。

战争，让溶溶的夜色失去了应有的宁静与温情；战火，让军人义不容辞地选择了向死而生。

山区二月的夜晚，天气还是有些寒凉。赵军蓉始终站在这寒凉的夜里等哥哥。

　　终于，她看到一支队伍走了过来。她迎上去就问：请问你们是五连吗？知道我哥哥赵军生在哪里吗？战士们身上的军装，均有被炮火硝烟洗礼过的痕迹。赵军蓉急切的追问，换来的只是战士们机械的或躲闪的回答：哦，不知道；可能在后边；你没问问队伍前边的战士吗？一个连能有多少人，怎么都不知道他们的指挥官在哪儿？赵军蓉心生疑虑，一种不详的预感悄悄在心里滋生。再问一个战士，答曰：好像听说连长负伤了，不过伤的不太重，已经送到后方医院去了。再追问送到后方哪个医院？又是一声：不知道。那战士回答完跑步跟上前边的队伍。完了，哥哥一定是出意外了。赵军蓉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凉凉的，一种不详的预感迅速地在她的心里蔓延，她不敢往下深想，她希望哥哥的受伤只是战士们不了解实情的一个误传。她不再向战士们打听哥哥的情况了，只是很无助很无奈站在路边目送着哥哥连队的背影走远、走远，就像目送哥哥一样深情。一幅现实版的“妹妹找哥泪花流，不见哥哥心忧愁，……”怎不叫人潸然泪下。只是这个妹妹从赵小花换成了赵军蓉，一样的寻找，一样的期盼，一样的亲人青春吐芳华，一样的铮铮铁骨绽花开。

此时，部队正值打仗期间，赵军蓉只得把找哥哥的事暂时放在一边，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抢救伤员的工作中去。事后赵军蓉才得知，那天她在路边找哥哥时，哥哥已于开战当天就已牺牲了。五连的领导知道他们部队那天向前推进时，要经过赵军蓉所在的战地医院，于是提前就给战士们做了铺垫：到达战地医院附近时，如有女兵打听连长的事，一律不准实话实说。

　　当姐姐赵军蓉在路边苦苦寻找哥哥之时，妹妹赵军莉之于全家，则是最早知道哥哥牺牲消息的第一人。

1976年3月，赵军莉从知青点应征入伍，被分配在原昆明军区通信总站长话连服役。她入伍后也跟哥哥一样低调做人，也没人知道她就是41师老政委赵琴的女儿。在长话连，她和男兵一样爬电杆、搞训练、出外勤，一天累得腰酸背痛也绝不叫苦。夏天出外勤，太阳火辣辣的，直把女战士裸露在外的肌肤晒得发红发烫。一次外出训练，她正穿着一双弯弯的铁钩鞋往水泥杆上爬，一个不小心，脚出来了，铁钩鞋还死死地卡在水泥电杆上，脚一时没了支持，自己便从水泥杆上重重地摔了下来，幸好那天在水泥电杆上爬得不算高，加上人年轻，没摔断胳臂腿，但半个臀部却疼了许久。

1979年2月17日，对越自卫还击战打响后，赵军莉所在的昆明军区通信总站长话连也成为了一支参战部队，主要承担西线部队战时各种情况的下传上报任务。哥哥牺牲那天，赵军莉值完班后正在厨房帮厨，她的一个战友在值班时听到一条由下上报给军区相关部门的战情中提到某部队连长赵军生牺牲了，情况中还特别提到赵军生是41师某领导的儿子。战友从赵军生的名字联想到赵军莉的名字，吃饭时战友用一种犹豫、躲闪的语气问赵军生是不是她哥哥？战时，通信工作的重要性始终让赵军莉和战友们的精神一直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更因哥哥在前线，她比战友们更多了一份担心。当战友突然向她提起哥哥的名字时，一种不详之感瞬间充斥了她的每一根神经。她下意识地向战友追问了一句：赵军生怎么了？战友回答说，在刚才上报的战情中提到赵军生连长今天在战斗中牺牲了。听到战友这个明确的回答，赵军莉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她呆愣了片刻，突然大放悲声，一阵急火攻心，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出后便晕倒在地。 她也是军人，她能不明白军人的使命就是保家卫国？身为军人，自当“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可是，道理归道理，情感归情感。即使哥哥已牺牲多年，只要一想到哥哥物质的生命已永不复存在，她心里的痛依然如刀绞。

军莉永远不会忘记她和哥哥生前的最后一次见面。那次，她刚到云南当兵不久，正好哥哥也去云南接兵。一天，哥哥顺路去军莉所在的连队看望她，临别时哥哥嘱咐妹妹：既然当兵来到部队，就要严格要求自己，听从连领导的指挥，干什么都要干好、干踏实，千万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还有，哥哥希望你能早日成为一名共产党员。赵军莉怎么也没想到，哥哥的这几句离别赠言，竟成了他留给妹妹的最后遗言。参战后，她火线入党的喜讯，哥哥还没来得及分享，就这样匆匆地走了。走得那样义无反顾，走得那样忠诚坦荡，走得那样光照千秋。

　　得知儿子牺牲的消息后，父亲赵琴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虽说自己戎马一生，战场上生与死的事也经历过不少，可这次牺牲的毕竟是自己最看重的儿子，是那个才20出头，连家都还没有成就先自己而去的儿子。在那场对越自卫还击战中，身为老政委的他，同一时间、同一战役有三个儿女同日参战。儿子在前线部队；大女儿随师医院向前线开进抢救伤员；三女儿在军区通信总站的长话连，专门负责西线战事的战情通报。作为一个多年驰骋沙场、战功赫赫的资深老军人，他深谙战场上风险难测生死难料。战争，是对军人灵魂发出的考问。既然战争选择了军人，勇往直前，才是军人唯一的选择，哪怕在前方等着你的，可能是与死神的拥抱。“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壮烈？这一对均是共产党员的父子军人，在战争面前，义不容辞地选择了听从祖国召唤，奔赴战场，以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去实践军人的理想，赵琴的家国情怀和赤胆忠心，日月可鉴。

　　战争依然在进行，战火依然在燃烧。儿子牺牲后，老政委又亲自将正在上高中的小女儿赵军薇送到部队。赵军薇继承红色家风前赴后继，到部队接过哥哥的枪，在昆明143野战医院为救治前线伤员夜以继日的工作着。赵琴在用自己挺直的脊梁诠释一个老军人正直、无私的责任与担当的同时，也承受着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植入骨髓里的无以言说的伤痛。多少个不眠的夜晚，这位身经百战、为共和国的诞生立下汗马功劳的父亲想儿子想得老泪纵横。他一次次打开儿子生前留给父母的最后的书信：爸、妈，我走了，带着你们的希望，生为民族生，死为民族死。此去若战死疆场，为国尽了忠，当魂归故里，常伴父母墓旁，以尽人子之孝。每每读到这里，他都会有一种自己心都被掏空了的痛感。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一次次打开记忆的闸门，想认真温习与儿子在一起时的所有美好时光，才发现，由于长期忙于工作，儿子年少时的成长中他缺席太多，以至儿子短暂的生命留给他的影像实在是少之又少。

（赵军生烈士的妹妹赵军薇）

　　1979年，部队凯旋回国后老政委赵琴携妻女去云南马关县的马白烈士陵园祭奠儿子，41师一名随行的宣传干事拍到一张阴阳两隔的军人父子心语低诉的动人画面，这幅图片后被当时的《国防战士报》刊用。临去儿子长眠的陵园前，有亲朋好友们劝赵琴将儿子的遗体带回贵阳安葬。赵琴却说：不用了，就让军生在那边安息吧！青山处处埋忠骨，那里有他的战友陪伴着他。生前他们用鲜血和生命保卫南疆，死后就让他们的英灵继续守望着那片土地吧。这个老军人高风亮节的家国情怀，注定让人肃然起敬。

　　1982年，老政委赵琴因身体情况，由组织安排离职休养，定居贵州省军区第一干休所。赵军生最小的弟弟赵军雁在工作两年后，也像哥哥姐姐一样走上了从军之路。

　　2000年8月27日，时年76岁的赵琴老政委因突发心脏病永远地闭上了双眼。为了实现赵琴想在另一个世界好好陪伴儿子同时也为了实现赵军生烈士生前遗愿，也为了方便弟妹们今后祭奠哥哥，亲人们在贵阳海天园公墓中心区域的缅怀园(已被当地政府列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赵琴的墓地旁，为赵军生建了一个衣冠冢，冢前立了一块墓碑，墓碑上刻着他留给父母最后的那段令人心碎又令人动容的遗言：爸、妈，我走了，带着你们的希望，生为民族生，死为民族死。此去若战死疆场，为国尽了忠，当魂归故里，常伴父母墓旁，以尽人子之孝。一座墓地、两个墓碑以及两个墓碑上两个英武的军人石雕头像，俨然成为这座陵园一道独有的父子连墓景观。世间夫妻合葬之事常有，父子连墓，闻所未闻，至少鲜有。老父亲该对这个儿子有多么深爱，才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父子间最后的深情相守。“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隔着一个世界时，老父亲无法向儿子述说他对儿子年纪轻轻就离他而去的万般心痛和不舍。现在，老父亲终于可以在地下与儿子长相守了。他要把自己生前对儿子所有的亏欠，弥补成身后的长相陪伴。他不能也不敢再一次丢失儿子，因为来世，他们还要做父子。

　　如果自己早点过问一下儿子的个人问题，让他在有生之年成个家，即使牺牲了，儿子也不会欠缺一个完整的人生。自打儿子牺牲后，妈妈心里的这种内疚就没解脱过。军生是家里的老大，小小年纪，就很懂事，知道孝敬老人，体贴父母，关心弟妹。当兵后，他还把战士每月只有的6元钱津贴节约下来，孝敬从小带过他的大姨。

1968年，赵琴所在的部队从云南调防到贵州贵阳。赵军生的妈妈也随其一起调入贵阳市，被组织上分配到贵阳市林业局下属的一个单位任党总支副书记。那时，赵琴在部队的住房按师首长的标准配置，大约在90平方左右。当时他家常驻有7人，住不下就安了高低床。80年代初，赵军生妈妈单位修职工住房，分了一套给他妈妈。他妈妈说自家有地方住，硬是把分给她的那套住房让给了其它的同志。90年代末，贵阳市政府规划修建贵阳大剧院，地址选中了她们单位所在地。政府为单位在其他地方修建了新的办公地点和职工住房。新住房建好后，单位按分配原则又分了一套给已退休的赵妈妈，赵妈妈又把这套新房给让出去了。妹妹不解地问妈妈为什么单位两次分房都要退回去？妈妈说：我们是军烈属，部队有房住就行了，把房子让给更需要的职工，我们才会心安。调工资的时候，赵妈妈也总是一再谦让，把调级调资的名额让给了另一位老同志。赵妈妈作为那个时代少有的高学历知识女性，一辈子都是这样的温良恭俭让。她工作上兢兢业业，以身作则，对群众关怀备至，毫无自私自利之心。生活上自强自律，勤劳朴实，把个人的利益看的很淡，从不给单位和子女添任何麻烦。即使九十岁高龄时，也竭尽所能帮助别人。

（赵军生烈士的母亲）

这样的父母，这样的家庭，怎能不培养出赵军生这样如此优秀的军人。

　　二妹赵军玲是家中学习最好的孩子，1977年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赵军生知道军玲有报考大学的想法后，便想方设法托人帮妹妹借来了高考复习的书籍和资料，在哥哥的鼓励支持下通过自身刻苦努力，军玲终于考取了成都电讯工程学院（现在的电子科技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北京第四机械工业部。由此成为他们家六兄妹中唯一一个没当过兵的人。奔赴前线的日子，赵军生在给父母的信中表达了要将自己的积蓄资助军玲在学校的开支的愿望。可是，那么爱自己的哥哥，在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诠释了一个当代军人对祖国的责任和担当后，就匆匆离去。获知哥哥牺牲的消息，赵军玲悲痛的心情无以言表。

在这场对越自卫还击战中，赵军蓉荣立个人三等功；赵军莉火线入党。由于哥哥的牺牲对军莉的打击很大，连领导考虑到她心理上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就将她暂时调离原岗位到炊事班负责战时连队伙食。因当时炊事班人员少任务重，白天三餐，晚上还要做夜餐送机房，领导要求不仅要让战士们吃得饱还要吃得好。由于战士们来自各个地方各个民族，饮食习惯也各不相同，要让每个战士吃得满意，炊事班的工作对军莉来说也是一次考验。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军莉很快适应了新的环境和新的工作。战后，赵军莉临时负责的炊事班荣立了集体三等功。姐妹俩比肩哥哥，以各自的优秀，慰籍了哥哥的英灵。

2009年，唯一没有穿过军装的赵军玲的女儿赵叶索替母亲实现了这个心愿。当年，赵叶索从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被特招入伍，就职于总政治部八一电影制片厂导演室，期间同八一厂的老一辈艺术家一起，为部队和人民创作了众多鼓舞人心、积极向上的优秀文艺作品，荣获多种专业奖项、两次部队嘉奖。期间，她又考取了北京大学艺术学院的硕士研究生。2019年，她被遴选为《2019阅兵盛典》电影导演之一。那段时间，她每天头顶烈日，在地面温度超过60摄氏度的阅兵村工作数月，圆满完成任务。2020年2月，本已决定转业的她，突然又接到一项任务，指导拍摄军事专题片。本着站好最后一班岗的责任心，她欣然接受了任务，在工作中勤奋努力，认真负责，精益求精，成绩斐然，获得了军委表彰。从军11年，赵叶索秉承家族教诲，积极上进，不忘初心，恪尽职守，实现价值，在军旅生涯中，为实现我国的强军梦，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赵叶索2019年在阅兵村指导拍摄）

小无锡本名叫陈永清，因从江苏无锡入伍，战友们都习惯亲切地称呼他小无锡。赵军生牺牲的消息传到战友小无锡的耳朵里时，他感到万分震惊。他怎么都不敢也不愿相信赵军生牺牲这个现实。开战前3天的那个夜晚，他和赵军生就这次战争有过一次促膝谈心还历历在目，战争才开始，你怎么能说走就走了呢？赵军生的牺牲让小无锡心痛不已。

赵军生任排长时，小无锡曾是他的兵，赵军生还是他的入党介绍人。

1979年2月13日深夜，小无锡和他们侦查小分队的10多名战友奉命从20号界碑地段进入越南抓俘虏。那晚，黢黑黢黑的天空一直下着雨，这给摸黑在崎岖的山路上前行的队伍带来了极大的不便，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清晨7点过钟才停。进入越南境内后，队伍分成三个行动小组，一、二两个小组分别由侦察参谋王文艺和副连长曲伦斌负责，三小组由小无锡负责。分手前，曲副连长特别强调：小无锡，因为我们还要从这里撤出来，所以你们一定要守住这个地方。 说完，三个行动小组在越南发隆镇外的一条大路口分手。

小无锡他们刚隐蔽好，侦察小分队冒雨前行时留在山路上的脚印就被越军巡逻队发现了。越军巡逻队一边派人回去报信，一边仗着人多地形熟，对小无锡他们的藏身之地进行搜索。小无锡见状，果断派出战友张学回境报告请求接应，随即开枪吸引敌人，以向另两个小组的战友告警。敌增援部队快速赶到后，遂从三面向侦查小分队形成围攻之势。千钧一发之际，是赵军生领着五连的战友们及时赶到接应，小无锡和战友们才得以全部安全撤回。回到营地，已是1979年2月14日的夜晚。那夜，四周黑黢黢的，赵军生和他聊了很多，其中一段话让小无锡永远放不下。赵军生说：打仗是军人的本分。只要打仗，就肯定会死人，牺牲也是军人的本分。但愿后人不要忘记我们……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万一我在这场战争中战死，每年的清明节，能有人在我的坟前送朵白花，就足够了！小无锡怎么都没想到，三天前两人的聊天，竟然会在三天后一语成谶。一想到世上从此再无赵军生，小无锡就心痛不已。那种痛失益友的伤心，让小无锡有理由相信，世上珍贵的东西之所以珍贵，就是你对它拥有权长度的不确定性。

2021年 10月，小无锡自费把自己多年的“随笔手迹”整理为《小无锡杂记》一书出版，书中收录了多篇他与赵军生烈士生前的过往故事，以此作为对挚友赵军生的永远怀念。

　　冯国防是121团汽车排的排长。他和赵军生都是69年的兵，只是赵军生是春季入伍，冯国防是冬季入伍。新兵训练结束后，冯国防被分配到运输队当驾驶员。当时团里有规定，技术标都必须下到步兵连锻炼。于是赵军生当了他两个月的班长。赵军生牺牲的消息传来，冯国防愣住了。赵军生妹妹战前曾托冯国防给哥哥带过一包水果糖的画面，突然生动地浮现在冯国防的眼前。

1979年2月临战前的一天上午，冯国防奉命到师后勤仓库领取弹药，为即将开拔前线的作战部队补充弹药。当时，后勤仓库临时设在离马关县城不远的一块空地上，正好师战地医院也设在这里。正当冯排长的汽车装满弹药准备发动之时，一个女兵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裹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直接称呼他“冯排长”。这位女兵就是赵军生的妹妹赵军蓉。原来她早就托军械科弹药库的保管员，如果一团的汽车来领弹药，一定告知她一下，她想托驾驶员给哥哥带点东西。冯排长问她：你要带的是什么东西？东西要带给谁？赵军蓉笑了笑说：是一包水果糖，带给我哥哥，他在你们团五连当连长。说着，她把一个用白纱布仔细包裹的小包裹递给了冯排长。冯排长一边接过包裹一边回答赵军蓉：你说的是赵军生吧，我认识他。我还要请你给我哥哥带句话：马上就要上前线了，请他多保重！赵军蓉接着说。行！我一定把你的糖和你的话亲自带给你哥哥，你就放心吧！冯排长肯定地回答。当天，冯排长就把这车弹药运到了五连的阵地前，正好见到赵军生和他的战友们已整装待发。他把糖交给了赵军生，又把他妹妹托转的祝福一并转告了赵军生。赵军生感动地握着冯排长的手说：谢谢了！大战在即，家里人这么惦记着我，这仗一定要打出我们中国军人的气势来。将士出征前，能收到亲人的问候与礼物，这之于出征的将士，倍感温馨。谁也未曾想到，他们三人之间这个小小故事连接的亲情、友情，竟在开战的当天因赵军生的牺牲而被定格成永远。妹妹特意通过战友带给哥哥的水果糖，哥哥临走前究竟吃没吃上一颗，也成为亲人和战友间永远的未知。

（母亲带几姊妹到马关祭扫烈士墓）

赵军生是一个时时以身作则，严格要求自己的好连长。在他身上，你永远看不出他有丝毫高干子弟的架子。他军事训练过硬，战术动作一丝不苟。在连队，他的射击、投弹总是名列前茅。他与战士们的关系也十分密切，战士们有什么问题，总乐意向他倾述并向他求解，而他则像一个兄长，每每不让战士们失望。痛失战友的冯国防如是说。

为了纪念赵军生烈士，冯国防曾在他的博客里写过一篇《英雄的壮举》的博文，以此抒发他对英雄战友赵军生的缅怀之情。2012年，为庆祝中国人解放军建军85周年，由一群老兵编写、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那时的军营那时的我》一书中，冯国防的这篇《英雄的壮举》入选。如果赵军生还活着，也许他也会写一篇纪念自己军旅生涯的“那时的军营那时的我”以飨读者吧！

（母亲及弟妹在赵军生烈士墓前）

厉双义曾与赵军生是战友，1977年退役后一直与赵军生保持着书信往来。刚从部队下到地方，厉双义有颇多的不适。赵军生感觉到厉双义情绪有点低落，就经常写信去开导厉双义。赵军生的关心，像温暖的春风，复苏了厉双义一度有些干涸的心田。调整好心态的厉双义，又张开双臂去拥抱新的生活。赵军生牺牲的消息，无疑给他重重的一击，好长时间，他都不愿意接受赵军生已牺牲这个事实。失去战友的日子，他把他和赵军生所有来往的书信全部翻出来，一封封地展开，又一次次地阅读，在那些熟悉的字里行间里，他仿佛又看见了赵军生熟悉的身影。曾经好几次，五连的战友们相约着，集体去马关给赵军生扫墓。厉双义知道后，也报名跟大家一起前往。虽然他跟后来入伍的战友们一点也不熟，但大家都曾是赵军生的兵，仅凭这一点，就有足够的理由和新战友们因赵军生而结成亲密的兄弟关系。

　　部队回撤后，赵军蓉所在的战地医院暂时住在马关县的木场乡。这期间，她认识了一位在马关县机关幼儿园工作的老师母华珍。母老师听说了赵军蓉哥哥牺牲的故事后，当天就和赵军蓉去了烈士陵园为赵军生扫墓。从此，每年清明期间，母老师都会带上幼儿园的小朋友去烈士陵园为包括赵军生在内的烈士们扫墓，给小朋友们讲解放军叔叔的英雄事迹。同一期间，她还会另择一个日子，带上自己的两个女儿，买上果品和香蜡纸烛及自己做的饭菜，去烈士陵园特意为赵军生烈士献饭。她这一做法坚持了20多年。退休后，她家搬去了文山州，但每逢清明节，她会特意回马关给赵军生扫墓。有时她也会去深圳女儿家小住，但是只要回到云南文山，她依然会去赵军生的墓地祭奠。那一次，五连的战友们约着去给老连长赵军生扫墓。刚到陵园，就看见一个妇女背着一个背篼径直走到赵军生的墓地前，然后从背篼里拿出做好的饭菜等祭品祭奠赵军生烈士。一打听，这位妇女就是母华珍。战友们被母老师对赵军生烈士所做的一切深深感动。母华珍与赵军生非亲非故，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她把对烈士的尊重与景仰化作行动，向下一代传递爱国主义情怀。送人玫瑰，手留余香。她也因此受到赵军生烈士的家人、战友以及全社会的尊重。

　　2012年，赵军蓉第四军医大学的同学、副班长宋爱国通过网络上一篇《英雄的壮举》讲述赵军生烈士的文章,找到了失联三十多年的大学同学赵军蓉。军医大毕业后，部队去的学员们大部分都回了原单位，几十年的世事变迁，很多同学都调换了单位，有些同学又转业到了地方，联系甚少。宋爱国一直有个愿望：一定要把班里分布在祖国大江南北的12个同学都找到并联系上。为此她费了很多的心思和精力找同学，但还是有三个同学一直未找到，这其中就有赵军蓉。当宋爱国从博客上看到冯国防的《英雄的壮举》这篇文章时，她在为赵军生烈士的英雄事迹深深感动的同时，心里也砰然一动：写文章的人一定知道赵军生妹妹赵军蓉的联系方式和地址！于是她在博客上找到冯国防的电话联系方式，又通过冯国防打通了赵军蓉的电话，当电话里传出同学间久别的、熟悉的声音时，双方都留下了激动的泪水，30多年渺无音讯的同学，终于通过一篇博文联系上了。2014年，当得知赵军生烈士的亲人要到马关烈士陵园扫墓的消息，宋爱国便毅然决定和丈夫一起，从北京飞到贵阳，又从贵阳与赵军生的亲人们一同前往云南马关，并以全班同学们的名义为赵军生烈士扫墓。在墓地，宋爱国拿出精心准备的一个小盒子，与赵军生的妹妹一起捧起烈士坟头上的黄土装入小盒子里，宋爱国说：赵军生烈士生前从没到过北京，他一定很想去看看天安门、登登长城。我要把这抔黄土带到北京，帮他实现他这个愿望。 耸立在天安门前的人民英雄纪念碑是中国革命和民族精神的象征，它代表着中华民族不屈的脊梁，它彰显了对人民英雄的崇敬和缅怀。绵延数千里的长城，是中国古代杰出的军事建筑，是抵御外敌入侵的一道坚固的防线，也是中华民族坚韧不拔的象征。不到长城非好汉，中国人民解放军就是保卫祖国，维护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的钢铁长城。后来，宋爱国和赵军生烈士的妹妹赵军玲及侄女赵叶索一起将来自南疆赵军生坟头的那一小盒黄土撒在了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的花坛里及长城上。

（右4为宋爱国）

（烈士家人与守卫老山主峰指战员合影）

　　曾看过的一部军旅题材的电视剧，里边有个镜头，至今记忆犹新。剧中，一位母亲对着已牺牲儿子的遗像泣不成声：对于国家来说，你就是一个战士。可对于母亲来说，你就是母亲的全部！”母亲泣血的泪流，感天动地。失去了儿子，那就是剜了母亲的心头肉。多少年后，也许流逝的岁月会抚平母亲心头的伤疤，但天阴、下雨、落雪、起风，这伤疤还是会撕裂，还是会沁出血珠。可是，年复一年，多少中国好儿郎，又一茬茬走进军营。那是深明大义的母亲们，一如既往地对国防建设的支持。如果说，战争是军人的考场。那母亲，就是军人奔赴考场的底气和勇气。

40多年过去了，隔着一个世界，我们无法倾听赵军生烈士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心语，但我们可以通过烈士亲人和战友的点滴回忆，去完善一幅对烈士充满怀念的肖像素描。亦或笔者贫弱的笔力墨水不足以完美地表达对烈士的崇敬和景仰，但赵军生烈士生前“万一我在这场战争中战死，每年的清明节，能有人在我的坟前送朵白花，就足够了”的心愿，相信会有更多敬畏和尊崇英雄的人们，于每年的2月17日这天，以自己的方式，为他点一盏心灯，以寄托自己对烈士的哀思。因为我们的民族，从来就是一个崇尚英雄的民族。一位伟人曾经说过：人总是要死的，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你为国而战，为国牺牲，你当属于前者。

安息吧，赵军生烈士！你长眠于南疆的那片红色土壤，是你为国出征为爱付出的历史见证。花飞花谢，岁月会苍老，但你永远活在亲人和战友们心里，永远活在诸如母华珍老师、宋爱国同学这样的“陌生”国人心里，永远活在诸如冯国防、小无锡等战友及笔者纪念你的文字里。你的红色家风，你的家国情怀，是当今社会一笔宝贵的爱国主义精神财富。你血染的青春，铸就你壮丽而永不消逝的风采。在潮涨潮落，云起云飞的时空里，它将青史永垂，且注定成一尊雕像，永不丢失！

（左二为本文的作者曾丁玲）

　　作者简介 曾丁玲 笔名紫箫 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 新闻专业毕业 曾任企业报记者、编辑 作品散见报刊、杂志、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