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

沉钩

<p class="ql-block"> 在医院</p><p class="ql-block"> 文/沉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4年11月2日,父亲又病倒了。当我如往常一样一人一车,沿着那条再也熟悉不过的路,越过那座再也熟悉不过的山,跨过那条再也熟悉不过的江,再漫过那笼再也熟悉不过的零零星星的乡村,急匆匆回到老家时,家里没有一个人。推门进入父亲房间,父亲仰卧躺在床上,第一眼就看到父亲浮肿蜡红的脸。对我的呼唤,父亲的回应是那么迟钝、木讷、微弱,想不到父亲这次病得如此严重。一时间,房间昏暗的光线,父亲昏暗的眼神,与我昏暗的心情骤然间交织在一起,鼻子一酸泪花就模糊了双眼。没有任何思考,手机叫回两个弟弟,背起父亲上车,急赶县人民医院。</p><p class="ql-block"> 一系列的人工与机械检查后,父亲的病情确诊:心肺综合老毛病衰竭。也许是拮据与忙碌麻醉了两个弟弟的神经,或许是麻木与短视淡化了两个弟弟的认知。十余天前,父亲曾摔过一跤,但没有引起两个弟弟的重视,更没有及时送往医院治疗,而是让附近乡村医生作些常规处理,因时间拖得太久,以至于造成父亲心、肺、胸腔积水以及脸脚浮肿,甚至下肢血栓。我安心地留了下来,心情与父亲的病情紧紧地绑在了一起,仿佛秋风中的雨丝,开始了一层楼与八层楼之间的无限循环,日行上万步。</p> <p class="ql-block">  近八年来,像这样在医院陪护父亲治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这次却大不相同。父亲近八十岁,苍如岩石,形如枯槁,暮如残烛。而我已年近花甲,早年的过度透支和岁月的无情雕刻,身心已大不如昨。这不,入院的第一天,就尝到了苦头。与我一起送父亲到医院的二弟,因被我责备了几句,刚到医院就赌气撒手匆匆返回老家了。我背着父亲挂号、急诊、缴费、检查,窜上窜下,忙左忙右,办入院手续,时间一长,只累得满头大汗,最后变成了虚汗。在此过程中,让我最吃力的莫过于是坐乘梯了,左手紧紧抓着父亲的左腿,防止父亲从背上滑下来,右手紧紧抓着流动的乘梯扶手,以保持两个身体的稳正,躬身跎背,缩成一团,到顶时或下地时,还要把握不要因乘梯正常流动而跌倒。几个回合过后,脚麻腿酸,气喘吁吁,颤抖不已,我感觉就要虚脱了。陡然间,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孤力无援的情感,让我顿时泪满眼穹,顺手摸一把脸颊,不知道是汗水多还是泪水多。</p><p class="ql-block"> 父亲虽然入院了,可我焦急不安的心仍就悬着。坐在父亲病床前,我紧锁着眉宇,忧郁的目光,时而盯着半空中的点滴,时而盯着床头边的检测机,时而盯着父亲面色的反应,不敢稍有懈怠,甚至不敢眨一下眼。每当父亲有轻微蠕动时,我就不自然地起身查看,每当检测机的警报声响起时,我的心就骤然提到胸口,甚至只要病房里有点风吹草动我的神经就一阵一阵地绷紧起来。刚入院的那晚,我基本上没有合过眼,更没有丝毫睡意,只感觉到白色病房里的空气是那么紧张、那么稀薄、那么密不透风,入冬的寒夜与我没半点关系。</p> <p class="ql-block">  在医院,最难熬的时间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特别是阴雨不停的凌晨。这个时候,病房里的父亲,包括同病房的患者及亲属,已趋于安静或熟睡,只有我怎么都无法入睡。无法入睡的我,有时静静地躺在简易的便床上,双手枕着头,目光朦胧地盯着朦胧的白色病房,监测机的警报声、病人的咳嗽声、病人的哼病声以及同病房陪护病人亲属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声声入耳,让人的意念时而清醒时而麻木。有时轻轻地起身,走向病房外的阳台,任由紧锁的目光毫无目的地漫游在夜色之中,从近至远,又由远拉近,不知道城市中看似辉煌的万家灯火背后是否也藏着相同的故事,不知道天际里零零点点的星光里面包含的希望倒底能实现多少,不知道人世间的喜怒哀愁如何分辨出这岁岁年年。有时亦能下楼走到医院里的吸烟亭,本来住院病人就不太多的医院,再加上冬天阴雨不停,夜深的吸烟亭里,人显得更少了,很多情况下加上我不过三人,也许是互不相熟,或许是各有心事,大家都是默然,有时甚至就我一人,每每此时此刻,我就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任由心情随着毫无方向感的烟雾向夜幕飘散,雨大的时候“让雨点打得吸烟亭塑钢瓦噼哩啪啦的响声”装满胸膛,雨小的时候“则透过淅淅沥沥的雨丝、昏黄的灯光和昏黑的夜色”凝眸远方,雨停的时候“看着雨中一动不动的风景树”呆呆发愁,飞得很远很远的思绪,时而忆起父亲的点点滴滴,时而回想自己走过来的路,时而与吸烟亭相望无言。这是一个疼痛至极而又无法言语的过程,思思前想想后,为何背负的责任就像连绵不断的大山搬开一座还有一座,为何人世间的很多事就是那么割不断、去不舍、放不下,为何人生的路总是坎坷曲折、生活却又是如此的现实。真是却下眉头,又上心头。</p><p class="ql-block"> 几天的治疗,父亲的病情终于有了好转,我悬着的那颗心,方才有些喘息的机会。为让父亲从心理上放宽心,更让父亲从精神上尽快恢复起来,我开始试着与父亲交流沟通。鼓励父亲多食些饭菜,劝说父亲有些疾病是任何老年人都有的自然退化现象,甚至一知半解地解说现代医学的神奇等等。事实上,父亲是一个坚强又明事理的人,在我的不断鼓动和不停说理下,父亲很配合治疗,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很好吃饭的他,在入院的第二天早上就主动让我买早点时,给他买爱吃的甜沙饱和紫糯米粥,午饭和晚饭时,胃口更是出人意料的渐渐恢复起来。或许是医疗点滴与“人是铁饭是钢”相结合作用的缘故,到了入院的第三天,父亲浮肿的脸颊和水肿下肢,就开始大面积的被吸收消退,精神也好了起来。到了第四天,已经能自己拿着水杯喝水,已经能自己拿着饭碗吃饭,已经能自己下床解大小便。父亲的病情好转,我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趁着这样的机会,我替父亲梳理了头发,替父亲清理了胡须,替父亲好好地擦洗了面容和身子以及双手双脚。这一过程,仿佛是我幼儿时父亲对我的轮回再现。</p> <p class="ql-block">  父亲是给我生命的人,是养育并启蒙我的师者,是在艰难困苦中托起我的大山。没有父亲就没有我活生生的肉体,没有父亲的严教就没有我健康的灵魂,没有父亲当年“砸锅卖铁也要供我读书”的壮举就没有我今天的人生出路,我对父亲的任何付出和孝敬都是应该的、必须的、值得的。一切源于内部的埋怨、漠视与自私都更改不了我的作为,一切来自外界的嘲笑、白眼与无知更是轻如鸿毛。尽管回老家的这条路,我往返近四十年,一路孤单只影,一路艰难曲折,一路孤力无助,每一次都身心疲惫,每一次都来去匆忙,每一次都噙着泪花,但这是一条割不断、舍不去的心路,这是一条心血交融、血脉传承的根路,这是一条让我勇敢活下去的动力和希望之路。我有足够的信心坚持下去,我有强大的意志力剔除前路的一切困难,我有默默承受的耐力消化一切内心的苦痛以及无处可讲、无人可说、无语可诉的伤感......</p><p class="ql-block"> 一个星期的陪护守候,父亲的病情大有好转,基本恢复到原来状态,在兄弟的替换下,我那一辈子注定要背负着不尽责任的生命,又心有不甘地踏上了归途。一路上,我的内心五味杂陈,随着车轮的飞奔而飞奔。想想过往,遍尝艰难困苦的味道,历经生死边缘的挣扎,习惯夹缝生存的炎凉,是有过诸多对生活的感伤,但从来没说过投降。俗话说得好,不到为难处不知人心善,不到关键时难测人性真,医院无疑是一块测量人心是否真善、人性是否纯真的试金石。我不禁同情起那些肮脏龌龊的灵魂来,因为在他们的心中,除了富贵别无他有,活了一辈子仍不知什么叫人间烟火,活得像活死人那般可怜。于是斯乎,也借此大声疾呼天下子女,无论你贫穷富贵,都不要忘了生养我们的父母,特别是那些年事已高、疾病缠身、孤烛残年的父母。</p><p class="ql-block"> 2024年11月13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