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廷文论王书豪诗词技法

海南秋

作者简介：

陈廷文，海南省万宁市人，万宁市环卫园林局退休干部。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海南省诗词学会理事，海南省诗书画家学会副会长，万宁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万宁市诗词学会名誉会长。《东山诗苑》执行主编，《东山文艺》执行副主编，《海南诗书画》执行副主编，《黄河诗词》副主编。诗词作品（诗论）发表于《长白山诗词》《九州诗词》《诗词月刊》《诗词》《诗国》《中华辞赋》等中国著名报刊，多次荣获市、省和国家级大奖（参加海南省诗词比赛共7次，获奖6次，其中一等奖2次，三等奖3次，优秀奖1次）。2007年起在《中华诗词》上发表诗作和诗论多首多篇，其中《托物寓情，典型取象》刊发于《中华诗词》2015年第3期，并入选全国第28届中华诗词研讨会优秀论文集，《不尝味道，只闻香气一一浅论绝句的写作特点》刊发于《中华诗词》2017年第4期，并入选第2届海峡两岸中华诗词论坛优秀论文集，《逆向思维天地宽》刊发于《中华诗词》2020年第12期，并入选全国第34届中华诗词暨李白诗词艺术研讨会优秀论文集，《循法先入，脱法后出一一浅谈格律诗的章法》刊发于《中华诗词》2015年第8期，并荣获《诗国》诗论奖（全国仅7人）。本人诗论在全国具有一定影响，受到多位中国著名诗论家的好评。

深婉典雅，圆活生动

——王书豪诗词技法浅论

文/陈廷文

诗空灿烂起红轮，我却无缘早赏君。王书豪在昌江乃至海南出名较早，而且我俩都是中国著名诗词专家熊东遨的学生，地道的同门师兄弟，但我孤陋寡闻，竟不认识。几年前，儋州著名诗人、好友董永宁向我介绍说，昌江诗联群有个王书豪，诗写得很好，当地顶尖水平，海南也有名气，我才关注、留心他的作品。正如董兄所言，王书豪诗词确实不同凡响，使人惊喜交加。最大的亮点是委婉曲折，优美高雅，清新洒脱，鲜活空灵，实属海南诗坛少有。一言以蔽之，其诗词的技巧和方法已经形成深婉、典雅、灵动的独特风格。下面分开论述，欢迎师友品评。

一、崇尚深婉，鄙弃浅露。深婉者，含蓄委婉也。清代著名诗论家叶燮说：“诗之至处，妙在含蓄无垠”，即诗的最高境界在于含蓄婉转，意境深远。王书豪当成座右，勉力践行；诗如其人，此言可信。他处事稳重，为人谦和，性格沉静，不爱张扬；作品也是外敛内藏，深文隐蔚，婉曲入神，臻达佳境。这方面王书豪很有体会。他认为，作诗要像隔纱望月，雾里看花，隐约朦胧，才是大美；应如慢赏鸳鸯，细嚼橄榄，浮想联翩，回味无穷。所以，他总是将感情、思想寄托形象之中，景物入诗，营造高境，使得作品意蕴悠长，耐人咀嚼。例如《月下红城湖公园即景》：

绿水搂新月，椰风送晚凉。

花争灯影绚，鱼渡睡莲香。

健步中西舞，轻歌南北腔。

栖禽屡偷眼，不忍枕黄梁。

此篇杜绝标语高挂、一目了然，根除平浅直露、白蜡清水，擅长借景抒怀、曲径通幽。首联旨付时空之象，如“绿水”“新月”“椰风”“晚凉”，扣题引出，点明月夜；起势突兀，爆竹骤响。次联意寓晚湖之景，如“花”“灯影”“鱼”“睡莲”，动静相宜，色香齐备；摹形精美，怡神悦目。三联心系娱乐之态，如“健步”“中西舞”“轻歌”“南北腔”，劲舞柔歌，风格各异；逸兴遄飞，场面撩人。四联思牵歇息之物，如“栖禽”“黄梁”，鸟迷秀色，不想入眠；比拟得体，化典巧妙。全篇描写公园佳胜，表达作者深情；都用形象说话，毫无直抒语言，宛若撞钟，清音有余。

王书豪诗词的深婉，既将感情寓于“形象”里，又把意旨藏在“曲折”中。他深知，要写出雅美高端、众人首肯之作，必须缠绵蕴藉，曲尽其巧，深藏不露，诗味隽永；切忌餐厅上菜，和盘托出，鱼缸赏鳞，一览无剩。请读《过海花岛》：

移将海市下瑶台，巧作琼花和浪栽。

涨目朱楼春笋竞，弥烟曲岸北鱼哀。

歌萦处处皆怡耳，风过声声却扰怀。

醉蝶劳蜂香一路，千般绮丽为谁开。

王书豪曲折的诗作不胜枚举，这首很有代表性。先讲措辞隐晦未显。诗中词语迂回幽䆳，曲笔入旨，留有空白，让人醒悟。题目不说“观”“赏”“探”“访”，而用“过”，感觉陌生，增加张力，多种解读，意味深长。第二联“涨目”“弥烟”均是动宾结构，表示使动用法——使目涨、使烟弥。“涨”，意为上升、提高（眼界开阔），描述朱楼众多且高耸，委婉形象，比“亮”“悦”“醉”等超越许多；“弥”，义涵充满、遍布（地域广袤），写出烟雾浓密而辽远，生动屈曲，较“萦”“盘”“缠”等胜出不少。此外，第一联“移将”“巧作”，第三联“怡耳”“扰怀”等，均有迤逦之功，可收新美之效。再说手法深藏若虚。此诗多种技巧，隐在字里行间，粗读不易发现，细品才能知晓。一为借喻。“海市”“琼花”均是喻体，本体不出现，也没有喻词，用神奇的胜景和珍贵的名花借喻海花岛。二是暗喻。“春笋”也属喻体，本体是“朱楼”，省略喻词，暗喻华美的楼房拔地而起。三系用典。“北鱼”取自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的典故，特指北海鹍鱼。四乃拟人。“北鱼哀”，北海鹍鱼感到悲哀，赋物予人的感情。五曰对比。“春笋竞”“北鱼哀”“皆怡耳”“却扰怀”，连用对照比较二法，写出海花岛开发建设一喜一忧、亦褒亦贬两种迥然不同的情愫。后言立意隐含不彰。此作的内涵藏得较深，非细心揣摩不能明了。尾联是本篇要旨，但作者没有明确指出，而是设置疑问，好让读者思考。“醉蝶劳蜂香一路，千般绮丽为谁开。”海花岛这朵鲜艳美丽的“琼花”，香飘渺远，引蝶招蜂，究竟为何人绽放、被谁家欣赏呢？如此深刻的问题，细想方能领悟。这样，作品的主题变得内敛而更具鉴赏魅力。全篇通过叙事描写，运用正反意象，一方面称扬海花岛的建设成就和绮丽图景，一方面谴斥污染资源、破坏生态的急功近利和损国伤民行径，揭示既要搞好建设、又要保护环境的重大主题。

二、探求典雅，规避低俗。读者属上帝，质量乃生命，这是王书豪秉持的创作理念。他尊崇古朴雅致，厌弃低劣庸俗，借助“用典”来抬升诗词成色，展示作品华美。南朝梁代著名文学理论家和文学批评家刘勰在《文心雕龙·宗经》中说：“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指言辞简练而意义丰富，事例平凡而寓托深远，挪借用典，非常贴切。王书豪服膺此论，奉为圭臬。其诗作注重典实，讲求依据，格高品优，水平超卓，增强生动性和含蓄性，提高表现力和感染力，受到众多名家、诗友的青睐和好评。下面这首七律《读杜甫诗感作》是突出的用典佳篇：

志启尧天终未酬，飘零尘海一沙鸥。

长安苦望鄜州月，画省空怀社禝忧。

蹇滞征途悲冻骨，寻常酒债减风流。

若依广厦遮寒雨，可会登高泪洗秋？

本律通篇优雅，句句用典，而且这些典故全部出自杜甫诗中，精彩纷呈，无人能道。首句化用《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之“致君舜尧上，再使风俗淳。”次句化用《旅夜书怀》尾联“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三句化用《月夜》首联“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四句化用《秋兴八首》其二颈联“画省香炉违伏枕，山楼粉堞隐悲笳。”五句典出《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之“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六句典出《曲江二首》其二颔联“酒债寻常何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七句典出《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之“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开颜。”八句典出《登高》颈联“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化典八处，水中加盐，不留痕迹，如同己出，彰显深厚的功力。作者通过密集用典，高度概括和充分展现杜甫颠沛流离、贫困潦倒的人生际遇和忧国怜民、爱乡思亲的宽阔襟怀，读后感人至深。尾联提出一个全新的问题——如果杜甫享有广厦遮寒挡雨，活得安心舒适，他还会像《登高》绝唱那样悲愁落泪么？言外之意是：正因为环境恶劣和生活艰难，才造就了一代诗圣杜甫。这种含义，使本诗提高到哲理层次而更具审美价值。

觉得“用典”分量不足，王书豪还通过“汲古”来体现作品的典雅。在长期的诗词创作中，他以史当镜，拜古为师，努力学习和认真研究古代特别是唐宋名家名作，从中吸收营养，获取精华，不少篇章颇具古人韵味，给读者以高档的审美享受。例如《小恙趣题》：

经年连轴转，今日暂停轲。

窗隔鹰犹翥，水明风尚磨。

耳边天使嘱，梦里竹枝歌。

山待开新履，吟肩月可驮。

五律古色古香，雅美耐品，置于唐诗之中，几乎可以乱真。此言不虚，简要解读。唐诗的显著特点有三：一为讲求形象，二是善用比兴，三乃重视抒情。经过认真辨析，我们不难看出，《小恙趣题》这三个方面的特点基本上都具备了。前半叙事状景。一联对照，委婉入题，将病前的辛勤劳作喻为“轴”连续转动；把病后的住院治疗比作“车”停止行驶，两个比喻都非常生动适宜，比兴的“比”有了。二联衬托，状景如画：雄鹰高飞，风磨明水，用窗外充满活力的美妙景色烘托病房的孤独寂寞，形象有了。后半抒情表意。三联人情，足可感触：“耳边天使嘱”，医生护士多少关心爱护，均在“嘱”里；“梦里竹枝歌”，民曲竹枝几许动听俚韵，俱隐“歌”中。四联物意，能够悟及：名山等待作者病愈后重新登临游览；吟肩（诗人的肩膀，借喻吟诗，呼应第六句）受压很沉，月亮可以负载。转结两联抒情也有了。这篇三个特点均备，加上语言古雅华丽，确具唐诗风格。

　　

三、采择灵动，屏除刻板。诗是语言艺术，语言决定成败。唐代韩愈《答李翊书》说“惟陈言之务去”，南宋严羽《沧浪诗话》云“语贵脱洒，不可拖泥带水”，都是强调语言的重要性。王书豪作诗非但性情丰满，而且灵气十足，一个根本原因是重视词语（句子）的打造，“平生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杜甫《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卢延让《苦吟》）精雕细琢，千锤百炼，思翔天外，夺人眼球，每见鲜活之辞，屡赏灵巧之篇。请看《晨登保梅岭》：

睡眼犹含梦，岚霏已染衣。

微微风醒竹，闪闪露沉枝。

林静闻蝉早，山深见日迟。

晨花应识我，一路竞参差。

此律遣词造句出新见奇，堪称灵动的典型之作。首先，切旨直入，对仗开篇。“犹含梦”“已染衣”紧扣题目“晨”，言登岭之早，描摹精到，灵活逼真。其次，绘竹写露，惟妙惟肖。青竹已眠，轻风拂觉，叶舞千剑，竿摇百枪；树条横伸，水珠沾满，露有重量，可压枝垂。一“醒”一“沉”，掷地有声。放飞丰富联想，流淌深远感情，何其鲜灵活泼，多么形象生动！接着，状林绘山，化古涵理。林愈静听到蝉声愈早，山越深看见日光越迟，与王籍《入若耶溪》的名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上升到哲理的高度，写出人生体悟，读后深受感染。“静”“闻”“早”“深”“见”“迟”，苦琢才获，各显其功，状景抒情，活灵活现。最后，比拟妥贴，以意驱象。作者把物当作人来写，用自己的意志驱遣物象为主题效力，说是晨花应该认识我，一路竞相开放，欢迎我的到来，非常巧妙地提升作品的意蕴，使人产生阅读的冲动，收到意外的审美效果。

前头论及王书豪诗词灵动的特点之一是生动鲜活，接着阐述特点之二乃清新秀逸。王书豪属于创意型诗人，抛弃抱残守旧，探寻鲜辞巧旨，努力按照“语言新、思想新、意境新”（臧克家语）的要求吟咏，作品生面别开，不落窠臼，出彩之篇，俯拾皆是，使人眼晴豁亮，读罢欣愉不已，请赏《仲春接昌江诗友微信语音有寄》：

悦耳铃声响，遐思入旧乡。

河滨痴秀水，岭脚沐新阳。

鸟共敲平仄，壶同斟汉唐。

椰城红绿漫，何及野风香。

昌江是王书豪长期履职之地，情同第二故乡，终生难于忘怀。退休后他常住海口。当接到昌江诗友微信语音时，神思瞬间飞越峻岭宽河，回到曾经工作和生活过的地方，重温与诗友聚会的愉悦情景：昌化江滨痴迷秀水，保梅岭脚沐浴新阳。起联突如其来，扣题带出；承联自然衔接，具体描述，虽谙布局要领，还觉平淡无奇。最为新颖超脱的是转合二联；转联尤见手段，足以撑起全篇。“鸟共敲平仄，壶同斟汉唐。”诗友一边赏景一边推敲诗词平仄，邀请灵鸟参加，比拟非常精妙；大家又是喝茶又是学习汉唐音韵，倒茶时将两个朝代都倒了出来，夸张和逆向思维兼用，悖理合情，技法高超。“椰城红绿漫，何及野风香。”尾联通过对照，深化作者感情——海口虽然灯红酒绿、热闹繁华，但哪里比得上昌江的原野清风纯香、黎乡景色美丽呢？从而擢升主旨，圆满收束。

概而言之，本文主要从深婉、典雅、灵动三个方面论述王书豪诗词的技巧和方法。此外，王书豪还对其他技法如选材立意、谋篇布局等非常重视和十分讲究，由于篇幅所限，不能面面俱到了。再者，感情深厚、主题突出、意境高远也是王书豪诗词的光点，但不在此文阐述的范畴，以后有机会再补写一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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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海南秋

2024.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