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爹弟兄四个,他排行老二,十四岁那年就出门当学徒进了买卖行,按说应该头脑灵活，爱说爱道。但我爹就是天生的倔脾气,多话不说一个字,在家里更是大男子主义严重,家务事从不过问。我们姐妹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享受过父亲抱一抱或亲一亲的待遇，能看上个笑眉眼那就是最高奖赏了。</p> <p class="ql-block"> 听我娘说，我本来有姊妹九个。由于医疗的限制和贫困的干扰，只存活下我们姐仨。我姐排行老五，我老八，我妹最后，其余的都不幸夭折了。我姐大我七岁，生于1947年，上有四个哥姐下有两个弟妹都没能存活。直到我出生前，她一人独享着父母的恩宠，被溺爱程度不敢说要星星不给月亮，那也绝对不比现在的独生子女差。但是疼爱姐姐那是娘的事，我爹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晓，你要说爹不疼爱我们那也不对，从小到大我们姐仨没挨过一次打，没听过一句骂。</p><p class="ql-block"> 刚解放那会儿,日子过得很紧巴，红火热闹稀缺。那年我姐六岁，小镇上来了戏班子。看戏是我爹的爱好,也是他的特权，不管哪儿来的剧团，只要唱个三五天,我爹总要去看上一两场。说不准哪天他来兴致了,就会在茶余饭后绘声绘色地给全家讲讲戏文,体现出他一家之主的优越感和小学毕业的文化底蕴。</p> <p class="ql-block"> 那天傍晚我爹穿戴齐整 ，拿上手摇芭蕉扇，一只脚刚迈出门槛，就被我娘给叫住了：“他爹…..”我爹回过头，看见我姐站在娘身后，一只手揪着娘的上衣襟，两只眼睛怯怯地却又渴望地瞅着他。他没吭声，脚步迟疑了一下。娘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孩子想让你领上她……”,爹脚没挪步，嘴没表态，用手中的扇子狠狠扇了几下；“孩子还小，又不用买票……”我娘说着话，就势推了我姐一把，示意她往我爹跟前走。姐不敢放开娘，用手背抹着要掉下来的眼泪，等爹发话。娘又嘟囔着:一年到头也没个热闹，就让孩子去吧…。这时，爹开口了：“麻烦死了！看个戏也不能自在，人多看不见，踩着怎么办”?这时姐觉得没希望了，嘴巴一张一张的想要哭。我爹火了，掀起门帘去了院子里，只听见我姐哇的一声，边哭边追了出来。 </p><p class="ql-block"> 院子里乘凉的邻居们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又是询问又是打劝。眼瞅着开戏时间就要到了，老子不表态，女儿不罢休，老娘没办法。老乡加邻居的王叔说了一句:领上闺女去吧，不就是一个孩子嘛!,其他人也在附和。这时爹皱皱眉，跺跺脚，咬咬牙，折回身，然后掀起门帘返回屋里，脱鞋上炕，蹲在炕头点着了旱烟袋……</p> <p class="ql-block"> 那场面真叫个尴尬，三口人在家，娘和姐大气不敢出，对我爹都不敢正眼瞧一下 。实在没意思了,姐姐乖乖地钻进了被窝,娘在灯下纳鞋底,而爹的心却已飞往戏园子……</p><p class="ql-block"> 戏园子离我家不远，大概两百来米。开场前的锣鼓声高一阵低一阵，搅得人心烦，娘手里的针线活也有一下没一下的。好不容易等到停了打鼟,空气中飘来了胡琴三弦的声音和男男女女长长短短的唱腔,偶尔夹杂着几声唢呐。“咳__”,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准备脱衣就寝。</p><p class="ql-block"> 突然，猛地传来一声闷响，好像打雷！再仔细听听，又没了动静。这时爹说:“哎，你听，好像戏停了”？“不会吧”?我娘侧耳听了听,也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就下炕开开门，刚想站在门口看看动静，就听见一片嘈杂声由远及近——有杂乱的脚步，有尖声的哭叫……,有人喊了一嗓子：快去救人吧！戏园子塌啦!</p><p class="ql-block"> 戏园子塌啦？当年的戏园子可不像现在这般豪华舒适，用四堵墙一围，土台子上幕布一挂，几条长板凳往观众席一摆，那就能卖票开唱啦。大多数观众只能站着看。估计那天是墙头上坐站的人太多了，年久失修的墙头儿不堪承重轰然倒塌，直接砸着的应该没几个，主要是拥挤踩踏造成了群死群伤。</p> <p class="ql-block"> 这回算是听清了。我爹赶紧穿上衣服。一到大门口，只见从戏园子方向过来的人群，浑身土满脸灰的，有的拐着腿，有的抱着头，有的抱着孩子，有的搀着老人，呼喊哭叫一片混乱，就像战场上下来的伤兵，那个惨劲儿就别提了。</p><p class="ql-block"> 邻居王叔边往出跑边提鞋，我爹知道他七十多岁的老母也在现场啊!哭声喊声叫声持续了好长时间。王叔把他妈从废墟中背回来的时候,大腿上少了一块肉，小腿骨折，疼得叫唤了一夜，在炕上一躺就是大半年，最后还落下了阴雨天腿疼的毛病。这还算是轻的呢，,那次事故死了十几个，伤者不计其数呀!</p><p class="ql-block"> 母亲每每给我们说起这段往事，总会不由自主地感慨到：多亏你爹那倔脾气啊，那晚要是领着你姐去，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p><p class="ql-block"> 真是的，这也就应了那句老话儿：啥人有啥福呗!</p><p class="ql-block"> 2024.11</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