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是好

若水

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公交车上，一大半是上了年纪的人，但想坐下来的可不仅仅是他们。

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和他的妈妈一路躲闪腾挪从车头挤到了车尾，男孩一屁股坐在了最后排座椅脚下的台阶上。

男孩的妈妈说：“你站一会儿不行吗？”男孩答：“我想坐。”

母子的对话让他们旁边的一个女人也有了想说话的欲望。

女人问男孩的妈妈：“这孩子上几年级了？”男孩没等妈妈开口，就抢先说：“我上三年级。”

女人本不想把刚打开的话匣子马上关上，可欲言又止，因为她被要下车的人推挤得移了位。

过了几站，车里松动了一些，后排有了两个空位，男孩的妈妈和那个女人并肩坐了下来。

女人找准时机又打开了话匣子，问：“这孩子的作文好吗？”

男孩的妈妈答：“还行吧。”

男孩觉得妈妈说的不对，立刻纠正说：“不是还行，是挺好。”

男孩的妈妈笑着对男孩说：“好，得让别人说，哪有自己说的。”

男孩立刻接住了妈妈的话，认真地说：“挺好，是我学校老师说的。”

女人再问：“他在学校的各科成绩都好吧？”

男孩的妈妈答：“都还行吧。”

男孩依旧觉得妈妈说的不对，又纠正说：“不是都还行，是都挺好。”

女人不顾自己制造的母子分歧越来越大，坚决不让话掉在地上，继续刨根问底：“这孩子看起来挺聪明，数学应该不错吧？”

男孩的妈妈迟疑了一下，答：“是不错。”

这回男孩没再出声。

现在上学的孩子永远绕不开一个话题——学习，在学校老师谈学习，回到家父母谈学习，出门坐个车，素不相识的人还是谈学习，天天耳提面命，不知道学生们会不会被谈出抵抗力？不过这个男孩看起来一点也不反感谈学习，而且还一丝不苟地陪着谈学习。

我想关于男孩的学习“刨”到这儿也该告一段落了，但没想到这回不让话掉在地上的是男孩的妈妈。她可能担心儿子听了自己说“还不错”会骄傲，她马上补充道：“他数学好是好，做题快，就是字写得不好。”

给个红枣再打一巴掌是很多大人惯用的“伎俩”，男孩可不吃这套。他不以为然地说：“爱因斯坦的字还不好呢，可人家是大科学家。”

爱因斯坦的字不好，这事物理系毕业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对这个话题有兴趣，我觉得我儿子的字也不好，我的一个朋友也说过她儿子的字难看。不过话说回来，字写得不好一点不影响学习倒是真的。

车要到站了，母子二人起身，一前一后地向车门移动，这时男孩妈妈还不忘循循善诱：“自己夸自己，那是骄傲，好得让别人说。”

男孩依然油盐不进，认真地说：“好就是好，……”

随着车门的打开，这场有态度没有情绪的母子辩论会最后谁能胜出成了悬案。

望着渐渐远去的母子，我希望男孩能够胜出。我的理由是：一、男孩的妈妈把男孩对自己的一种诚实视为羞耻，这是不对的。二、男孩忠于自己的内心，敢于为自己发声，这是很多孩子在这个年龄时做不到的。三、男孩妈妈的论点是“好得让别人说”，那么怎么区分自己和别人呢？对男孩来说妈妈是自己，还是别人呢？四、“自己夸自己那是骄傲”，如果把“自己”换成“家国”，这个论点还成立吗？

我反对睁眼说瞎话式的“赞美”教育，也反对别有用心式的“打压”教育，因为任何极端都是危险和灾难的前奏。家里的“教育工作者”不能以育“谦虚”之美德而伤害孩子天性里的纯真质朴，更不能以“怕你骄傲”为由，把人性中最有力量的品质——自信在孩子纯真的年龄就“教育”掉。

自信是一个人对自己做的一件事感到满意，觉得自己做得很好，而骄傲是一个人做了一件事觉得自己比别人做得好；自信是我很好，你也可以很好，我们都可以很好，而骄傲是我很好，你不好，你不如我好；自信的主体参照物是自己，骄傲的主体参照物是别人。

谦虚是美德，但虚伪更喜欢穿上谦虚的外衣招摇过市，推杯换盏；自信是美德，但常常被人拉来做骄傲的替罪羊而不能落落大方地走在阳光下。

骄傲的本质是自卑，谦虚的背后很复杂。

骄傲不可有，但谦虚不能过了头。妈妈不能只顾培养孩子的美德就不顾事实，羞于说好；不能怕孩子骄傲就言不由衷，不敢说好；不能为了让孩子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对孩子已经取得的成绩轻描淡写，吝啬说好。

好就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