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畫《拾穗者》的前世今生

李之柏

米勒的代表作《拾穗者》可以說家喻戶曉，即使不熟悉西方藝術的人也一定看過這幅畫。這篇文章嘗試解讀它背後的故事。

这幅畫是米勒画於1857年，84x118 公分，巴黎奥赛藝術馆

羅浮宮的紅廳展示的都是法國18世紀到19世紀上半葉的巨幅名畫，法國古典主義大師普桑的名作《夏》就在其中。這是他在1660年接受法國國王路易十四的委託，以春夏秋冬四季為題材畫了四件作品，下面這幅是其中的《夏》（160x118公分）。四件作品在1664年完成，第二年即1665年普桑就去世了，這四件作品可以說是他最後的遺作。以四季為主題，看起來像是自然風景畫，但是信仰古典主義的普桑仍然依據經典來創作。

因此這一件《夏》，在一片麥田收割的自然風景中，前景的大樹旁，有一個頭包布巾的男子，身披黃袍，右手指著蹲跪在面前的女人，左手召喚遠處持長竿的僕人，正在下達命令。

這正是《聖經•舊約•路得記》中的一段故事：路得是一個貧窮的女人，無依無靠，田里捡麦穗供养她的婆婆拿俄米。受到麥田主人波阿斯（Boaz）的同情，下令僕人保護這可憐的女人，准許她在自己收割後的麥田中撿拾麥穗，求取溫飽。這段故事也就是後來米勒畫《拾穗》名作的來源。

畫中穿黃袍的男子是波阿斯，蹲跪在地上的女人是路得，他們後來結為夫婦，生下俄備得（Obed），也就是大衛王的祖父。大衛王就是下面這位：

普桑的畫作從古典的閱讀出發，可能深奧難懂，但他在畫面上營造的平曠田野，田野中夏天炎熱的氣味，麥田收割時繁忙又安靜的景象仍然不失為一件風景傑作。普桑在藝術史上大概可以歸類為從洛可可到新古典主義過度到藝術家，也可以說他開啟了新古典主義之先河。說到繪畫中各種派別各種主義，也學大家就會迷失在這些名詞中，我用一個圖，按時間先後大概分類一下：

藝術派別不能用自然科學的方法嚴格劃分，所以上面這個圖只是給大家一個大概的時間概念，很多藝術家的作品是橫跨很多“派別”、“主義”的。也有很多人批評“分什麼感性、理性”！的確很多藝術品很難說它是純理性或純感性。而且越到近代，就越有很多小的派別出現，不能在圖中一一列出。無論如何這個圖還是能幫助大家對藝術史有個初步的認識。

有了上面聖經故事和繪畫史的背景資料，我們再回頭看米勒的《拾穗者》，它是像前面那幅作品致敬。盧浮宮寶物太多，所以1840年以後的畫都放在一河之隔的奧賽藝術館展出。這幅畫就在奧賽藝術館，

它反映貧苦人撿拾農工收割後遺留在田埂中的穗粒以求溫飽。此畫除了描繪三名農婦在金黃色麥田撿拾麥穗情景外，其金黃陽光、彎腰等細節，亦呈現“英雄史詩般的崇高意境”。畫面上三位不同年紀的女性，表現出勞動家庭的命運。一般中年人“大”彎腰撿個東西都很費勁，這些婦女卻要連續幾小時低着頭、大彎腰撿拾麥穗，反映出當時窮苦人民生存的艱難。

背景中，農地監督者坐於馬背上眺望，反映出他們遵從聖經的聖諭，允許婦女們收集農工收割後遺落在在田間的麥穗。遠方的教堂流露出一股近似宗教情操的崇高性。

米勒生長於諾曼底的農場，本圖是他在約35歲以前苦覓藝術方向時的代表作。他討厭巴黎瘋狂似的氣氛及噪音，在《拾穗者》中初次探用寫實主義的手法。其素描簡潔扎實，又對風景處理詳細得宜，功力引人注目。馬車、馬、房子、樹木、雜草等背景，以及小人影的設置，是此一廣闊的勞動場面所不可或缺的元素。

米勒作畫的時候，畫畫的工具上有個大革命：不必在室內調顏料了，各色顏料都可以裝在錫罐裡，類似今日的牙膏管。所以大家可以想像：每天早上一群法國的年輕藝術家，扛著畫架、背著顏料和畫筆，吹著口哨，踏著陽光，高高興興地到巴比松的山野之間作畫。

在這以前，作畫都在畫室裡，所有的自然風景和光影都是憑記憶構思出來的。即使卡拉瓦喬和倫布朗的高超光影處理，也都是憑空想像出來的“舞台燈”。別忘了，那時還沒有電燈，更沒有舞台射燈。

這些室外畫家被後世稱為“巴比松畫派”。據說他們每人常常同時架起數個畫架，畫著畫著，太陽移到正午了，他們就跑到下一個畫架，畫正午的風景。明早再繼續完成前面那幅。直到印象派大師莫奈都沿用這種寫生方式。

談到寫實主義，吳軍博士曾把繪畫史分成三個階段：

1. 天上人間：擬人化的天上諸神和聖經人物在凡間的生活

2. 人間天上：王侯將相過著神仙般的生活

3. 人間：也就是寫實主義強調的，只畫自己能看到的。他們開始不再專注歌頌權貴，而是注意“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而畫中人物不再是偉人、名人或貴族，而是無名氏。

這不但體現在繪畫上，回想羅丹的雕塑，除了幾個特殊作品，絕大部分都呈現的是無名氏。

有個小常識，米勒的法文拼寫是：Millet，法語中ll的發音是y，所以按發音翻譯他的名字，似乎稱“米耶”更合適。

談完《拾穗者》，後世有沒有人繼續演繹？向先人致敬？有！找到一幅梵高向這幅畫致敬的作品。

梵高，《夕陽下兩位農婦開掘積雪覆蓋的田地》1890，布尔勒收藏展览馆

最後我們到美國佛羅里達州的那不勒斯（Naples）看看，那不勒斯？是的，佛羅里達也有個度假小鎮叫那不勒斯！人口不到3萬，卻是個冬季度假勝地，到了冬天這裡人口會達10萬。顧名思義這裡本是一個義大利移民的小鎮。

現在住在那裡的大多是有錢人，打扮時髦，舉止優雅。（也沒有大胖子）。

路過一家小店，介乎禮品店和藝廊之間。

一進門就看到牆上一幅大畫 （寬大概一米），借用《拾穗者》對現代環保做了演繹。

假如不知道《拾穗者》就會以為這就是一幅廣告畫，反過來說，若不是名畫，後世就不會反覆利用它做藝術的演繹。

我經常建議大家看一幅畫，除了欣賞畫者對整體的佈局構思、細節的處理、絕妙生動的筆觸之外，若能更進一步知道它在繪畫史上的承傳，還知道一些時代的背景，下次再和這幅名畫相遇時，就會與它產生共鳴，好像鑽進時空的四度空間。然後我們才能隨著時代把它推向另一個台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