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采访太阳

铿锵骆驼

□ 张 凯

1

让你在我的春天里消失，我做不到。心事多了总是拿到外面晾一晾，顺便让世界看看真诚的模型，使人与人、人与五谷、人与花茶、人与上帝达成一捧捧和煦的浪花。

2

你是我心空一只自由飞翔的花鸟。你没有界限，没有诺言，没有笼子。你可以随便小憩，随便飞走。你可以随便题字，在山上，在雪上，在路上，在门上。你可以飞越高原，飞越海洋，飞越铅云，飞越一款款的欢乐或者眼泪河。我一生的任务就是为几只自由的花鸟保护翅膀。

3

一列车，我没有搭上。我在等待，并极有可能在等待中长成一桩沉思的站台。许多的站台是许多人的启示录。许多的站台是许多人的座右铭。

4

玉米是一种大田作物。父亲说，在春天多种一些玉米，生存才有保证。玉米能制成多种美味食品，老少妇孺皆宜，成本低，受益面广。从认识玉米开始，人们可以聆听到一缕玉米以外的声音。拥有玉米很重要。与玉米对望久了，心灵的刻度在不断地加深、不停地颤抖。

5

观赏春天。我无法画出春天的形状，花不是，叶不是，睡懒觉的小草不是，眼睛一直在制造错觉，在错觉中活着，背影的颜色有滋有味。哭是一种笑，笑又把哭遮掩得严丝合缝，唯有牧羊女的草原妩媚着视野的天姿。

6

夜是一轴书法，盲者的内容等于一抹悲哀。

7

一杯水放在桌上，我很渴。我精心选择喝水的方式。我闭上眼睛。喝水也需看天气预报。一杯水，又可当作一杯酒。

8

你是谁，让我的宣纸滴出眼泪。你是谁，让我的信找不到一枚合适的邮票。你是谁，让我眺望成缄默的天水。因为你，我周而复始地调节自己的层次，打扫自己淡雅的房间。

9

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学会观赏自己。

10

在山间。一缕平凡的水，来自情感的源头，没有人给你写传记，只要心中蓄满情感的落差，你便会沿着平凡的河床，披着平凡的色彩，一个劲儿地往前奔泻，一波三折，跌落有韵。

11

三月雨剥开一瓣紫燕的呢喃。你的呼唤把我钉在季节的门楣上，深钉与浅拔同样流血。流血总是在印证点什么？生命就是背着粮米和有用的水草往前赶路。你说，学习春风很重要。梦，湿漉漉了一宿。

12

回归到一本旧台历的墨迹。纯真和好奇在一幅幅平平仄仄的对联里结成爱的同盟。篝火。你从山坡上跑来，扯起我的衣襟，我们一起走向白雪公主出嫁的地方。从此，我的心底总有一岗栩栩如生的山风。从此，我的床头总是挺出一株好看的夏荷。

13

廉价的掌声能把人淹死在路上。

14

后来的日子很陡、很凉。后来我又懂得，人生有几段险峻的里程是需要翻山越岭、昼夜兼程的。风，一次次地咬破我的手指。

15

最孤独的日子，是没有信的日子。没信的人没有盛开的小妹。没信的人没有家园没有亲人没有春风没有希望的晨曲。没信的人被封闭被冷落被搁浅被拒绝被焚烧。

16

信之一。一块块灰色的补丁贴在我的窗户上。动物世界又发生了几起大案要案：关于饭票、关于种族、关于香油、关于棉桃、关于雌性与雄性、关于标本、关于引风机……世界统编为动物与动物打不完的官司。

17

人与人，心平气和地素描星星的眼睛、月亮的传奇、油菜的绿韵，这是人世间一把多么湛蓝的情趣。

18

咬人的狗和咬狗的人含义不一样，选取的部位不一样，所得的报酬各有厚薄。

19

日记之三。微风。云丝薄成几片透明的琴音。我在小跑，向着山巅那绺树影。季节风又敲起蛙鼓。披上衣裳，我扶着夜沿心事缭绕。蛙鸣和夜色浓缩成半杯酸醋。听者为谁，饮者为谁？

20

日记十六。蝗虫啃噬幼芽的脉气，慵懒的星花摇曳，心之响箭伴着一行稼轩的短句失踪了。

21

潜入一条寓言河。早晨展翅的时候，我踏上了采访太阳的路。采访太阳的路是一种过程，一种生存方式。

22

光阴又枯成一根羊肠。一头黄牛还在零星的皱纹里深耕。抬头仰望——春韵如水，大雁在蓝天抒发着旅途的见闻。秋波似镜，归鸟的长舌在记叙飞行的感受。

23

栽一片背影，需要一张踏实的心床。养一盆晨露，必有一条素洁的口袋。

24

门，开了。没有人进来。门，关着。进来的人我又没有看见。

25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几根结实的生命支柱。男人的山脊总有几弯眉清目秀的月亮提供生的养料或者死的诱饵。

26

世界是一个大考场，让着装的天籁与人籁前往应试。我在春天的情巢里填写着姓名与考号。我的前座与后座都是谁呢？他们的故事对我有什么影响呢？那天，我右侧那位考生一笔没写，结果得了满分。世界需要针灸。

27

童年的天空。一串串的笛音伴我在山上放牧。大自然的声音被摆成一堆堆色彩的积木。小牛与小牛于坡底顶架。小花猪吃饱了，在山坡上晒太阳。

28

思念在水上站不住脚跟。许多惦记都与母爱的温馨为邻。夜，蹲在树梢上。妈妈呦，请分给我一缕皱纹，或者一架起茧的纺车。乡情很酸。爸爸常赶着毛驴车送我上路、送我过河、送我粮票以外的东西。

29

清醒是一种活法。清醒的糊涂又是一种活法。

30

胡茬在日历上换届，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我要写出一片雨季的向往，这唠唠叨叨的雨季啊。

31

门。扩印着灵魂的样式，参差不齐。一些门很实，一些门很虚。一些门很平，一些门很陡。一些门有眼睛，一些门长耳朵。一些门里有七色狗，一些门里有羊羔咩咩，一些门里有鲜菠萝，一些门里有化妆好看的烈性毒药。

32

一些人冬天的怀念使另一些人怀念冬天。一些悲鸣的土堆使另一些土堆不停地悲鸣。

33

我的心街很宽。我的长堤结满了五颜六色的鸟啼。我一直想在鸟族挖掘点儿新鲜的启示。鸟们生活得很好。岁末，群鸟们在一起贴春联、糊灯笼、包饺子，其乐融融。

34

背影启程后思念便着装了。思念是一条柏油路，从这头抵达那头就是人生的里程。思念是月亮的名片，是秋后高低起伏的短茬。思念的结上有一条蠕动的春蚕。

35

人，总是用一定的温度来支撑自己。零度很重要。零上与零下是两间性质不同的小屋，屋内的装潢各有自己的色彩。

36

台历是一棵树。七朵幻想睡在一起的时候，一周便蒸发了。年龄不过是一叠叠形状各异的叶子。一些叶子生在岩石的缝隙间，一些叶子活在谷底，一些叶子喜欢黑土，一些叶子适合盐碱，一些叶子很浓，一些叶子很淡，一些叶子受宠，一些叶子遭辱，一些叶子宠辱不惊。

37

七彩的塑料花活得绚丽，也活得虚假。

38

蝉声和秋天在夜沿上互相包扎伤口。关于夏天，我这样盘点收成：一分钟，我能打死几只苍蝇。

39

嫉心与灰唇合谋，一次次地制造车祸，死伤的人难以统计。眼睛和耳朵私通，在隔壁的厨房里散发霍乱的基因。

40

床的样式很多。不同的床有不同的质地、颜色。不同的床推测着不同的生命链。许多的声音被钉在你的床上，你又找不到声源，对此，你咬牙切齿。床最接近生也最接近死。床最接近真实也最接近缥缈。床最接近永恒也最接近瞬间。

41

一个又一个的夏天，我让疲倦的步伐在凉棚里午睡。或许夏天并不在于赶路，我看见一只蝴蝶在树梢上喝汽水。

　　写于1992年8月

编辑:铿锵骆驼🐫 图片来自网络 发布2024年1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