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壶三爹

欣

　　我们雨坛乡大林湾有一位传奇人物，全湾老少都叫他夜壶三爹，三爹大名李爱国，说他传奇，是因为在四十年代初出生的人当中，他是湾里唯一的高中生，三爹能说会道，能文能文，写得一手好字，湾间红白两喜，都找他写对子，当执笔先生。至于怎么得了夜壶三爹这个诨名，和他一天三顿酒有关，三爹无酒不欢，据说有一次，半夜睡得迷迷糊糊，三爹犯了酒瘾，把三婆用的夜壶当了酒壶，喝完发现味道不对，还骂了一句，骚婆娘，好酒不拿出來给老子喝，从那以后，大家都叫他夜壶三爹。七十年代初，在生产队当小队会计，后又调到大队部当主任，直至成为大队部头号人物一一村支部书记，那时，在整个东岭大队，一千多号人马尽在他差遣之中，大队小队二十多名村委会委员归其领导，说起在当地的名望，三爹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

三爹当书记时，不过才四十出头，但因为辈份高，名望大，走到哪里，同龄人或年轻的后生都要叫一声三爹，工作之余，三爹总要到雨坛集一家唤做"好再来"的早餐店喝早酒，三爹三七开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 苍蝇都可以在上面杵拐棍，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三爹一来，喝早酒的人们围了过来，一个尖刻的人问道:三爹，搞得这刮气(漂亮)，莫不是又要结媳妇！众人笑得前仰后合。三爹装作生气的样子，怒骂道:狗日的，又在瞎款，说话间，店老板老蔡问道:三爹，还是老样子社，三爹不耐烦地答道:照着搞就行了，一碗三鲜粉，两个面窝，一小碟咸菜，二两散酒，三爹用筷子在碗底一搅，咕一口面汤，再咪口小酒，脸上露出夸张的表情。

三爹人缘好，每当他到店里，大伙不打算放过他，下林湾的黑皮笑嘻嘻地说，三爹，给我们讲个笑话社，这正中三爹下怀，只见他放下碗筷，擦了下嘴巴，开始扯野花(指闲聊):说有一回有个女同志去买油条，正好看到炸油条的男老板撒了泡尿回来，不洗手就去拿油条，女人赶忙说，要你媳妇拿。待女同志走后，男人媳妇说:我男将捏了一分钟，她就不要油条，老娘捏了一晚上，再用手拿油条，她吃得蛮好！三爹说完，也不笑，又开始咪酒，众人笑得岔气，东倒西歪。

三爹，再讲一个，人群中一个后生嚷道，三爹也不嫌烦，好！老子再讲一个:有三个人一起走路，一个浙江人，一个四川人，一个湖北人，浙江人说:我杭州有座雷锋塔，离天只有八尺八，四川人不服气地说道:我四川有座峨眉山，离天只有三尺三。两个人望着湖北人，湖北佬，你们哪里有什么？湖北人一脸哭腔，唉呀！我们湖北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座黄鹤楼，一半已在天里头，湖北佬的话正好被一位江西人听到，江西人糟皮说: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湖北人知道不是好话，反驳道:十个湖北佬，不如一个江西老表，江西人听完，灰溜溜地跑求了！众人恭维道:三爹会善宝啊！(善宝:指开玩笑)。

粉吃完，酒杯见底，三爹拿起卫生纸，擦了擦嘴巴，抽上一根红双喜，用火机燃上，吸完，烟头丢地上用脚使劲一踩。提起公文包，还不忘朝店老板老蔡嘱咐一声:莫找钱，下回来掋，说完跨上自行车，朝大队部方向骑去。

俗话说:打归打，闹归闹，打打闹闹无指教，虽说平时跟谁都嘻嘻哈哈，可三爹干起工作来那可是一本正经，村里抗洪抗旱，修堤补路，落实政策，调解群众矛盾，三爹有的是耐心，工作做得细，任何烦心的事，只要三爹出马，马上解决，因工作突出，三爹多次被上级组织评为先进工作者，优秀党员，可老将再能干，也有下战场的时候，后来，三爹还是从书记岗位上退了下来。

三爹退休没两年，三婆得了干腹水撬了辫子。这还不算完，没过多久，三爹唯一的儿子上东北抹灰，从脚手架上掉了下来，就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媳妇拿了赔偿款跟别的男人跑了，只剩下三爹和未成年的孙姑娘相依为命，为了生活，一生玩大袖子的三爹，不得不种起了十亩水田，养上鸡鸭，和国家发给他每个月几百元的补贴艰难地过活。

原先的好再来早餐店，三爹这时一两个月才去一次，此时的三爹已经是七十多的古稀老人，已不复往日的光鲜， 衣衫褴褛， 头发花白蓬松，戴着一顶草帽，头发从帽子的破洞中钻了出来，好再来当年和三爹同龄的那些老伙计，大都过世，年轻些的，虽说也认得三爹，可没人再搭理他，只有老蔡仍热情地打着招呼:三爹，您老找个位子座着，再给你上老三样，二两散酒，三爹红着脸，半响才说，一碗热干面就行，说完付给老蔡五块钱，老蔡接了钱连说道，好嘞，您先座，三爹连忙说:不座了，站着吃就行，我是个老人，和年轻人座一起，怕影响您生意，老蔡忙说:不要紧，您只管座就行，见三爹执意站着吃，老蔡不再勉强，端了一碗牛肉面给三爹，三爹忙说:你搞错了，我要的是热干面，老蔡赶忙解释，您只管吃，我请您的！待三爹走后，老蔡才发现在案板底下放了一张皱皱巴巴的十块钱，老蔡红了眼睛，喃喃地说:三爹不愧是三爹，是个讲究的人，一生干脆(干脆，指不占人便宜)。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三爹再没来过好再来早餐店，端午没来，中秋也没来，过了十月一，还是没来，直到散了集，收了场子，老蔡走到店外不停张望，总会对老伴嘟囔一句:三爹还没来呢！

十月过后的一天，老蔡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来人说，老板您好！我是李爱国的孙女，我爷爷欠您店里50元早餐呢！麻煩您加下微信，我转给您。听完，一种不祥的预感向老蔡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