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我的奶奶

孙永宏

　　2005 年春节回家，我发现我的奶奶上炕都很吃力了。她像一盏油灯，一直燃烧着自己，照亮着我们全家。当我感觉到她将要油尽灯灭的时候，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春节假期结束，我返回上海工作。不久就听到奶奶病重，已经卧床不起了。心急如焚的我日日夜夜，盼望着我的奶奶还能再次站起来走路，可惜未能如愿。五一假期一到，我提前买好车票，奔回老家。

看到卧床不起的奶奶，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东西也吃的很少了。奶奶看到我回家，很是高兴，尝试着想坐起来跟我说话，我示意她躺着节省体力。五一假期期间，我哪里也没有去，一直陪在奶奶身边，给她买想吃的东西，尽管她吃的不多，我还是想让她尝尝。五月初，西瓜还很贵，我买了西瓜，切成小块喂给奶奶吃。因为我的奶奶没有牙齿多年了，尽量给她吃不用牙齿的东西。

五一的假期很快就结束了。奶奶虽然卧床不起了，但是短时间内感觉还是安全的。我带着不舍的心情又返回工作岗位。我回到上海，仅仅过去二十多天，一个周末的下午两点左右，我和同事打算去打球，在路上接到我姑夫的电话，我姑夫说奶奶刚刚走了。也许大人们对于奶奶的离开已经有了思想准备，而我还远远地没有做好奶奶离开的思想准备。

听到奶奶去世的消息，对我来说犹如晴天霹雳。我也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但我还是依然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来临。我知道电话那头的亲人们，正在伤心和忙乱中，只好给我姑夫说，我马上往回赶！

我从同事的车上下来，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家收拾行李，再坐地铁赶往火车站。上海发往天水的火车，下午4点左右出发，只留给我两个小时左右的准备和赶路时间。从接到电话那刻起，我几乎没有浪费一分钟，一个多小时后，当我满头大汗的赶到火车站，幸运的是还买到了一张上铺的车票。火车发出几个小时以后，天渐渐黑了。卧铺车厢的人们陆陆续续都到自己铺上休息了。白天因为当着车厢里的人，我强忍着内心的悲痛，没有让人看出来。晚上当火车上的灯熄灭以后，我躺在被窝里，在黑暗的掩护下，我才让悲伤的眼泪，肆无忌惮的涌了出来，却又不敢哭出声来，只能压抑着自己，生怕打扰别人休息。

火车上几乎一夜无眠，第二天下午到了天水。我哥哥嫂子从张掖，也已赶到了天水，我们汇合以后，包了一部出租车，买了一个大花圈，还有烧的纸钱，纸衣服和纸房子等祭奠用品，急急忙忙赶往老家。当进屋后看到躺在那里，再也不能倚门应答的奶奶，我泪如雨下，心如刀割。

按照我们老家农村的风俗，去世的第二天晚上要通宵念经守灵。我第一次穿上白色的孝服，戴上麻色的孝帽，低头跪在地上，给奶奶守灵。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一起守灵的亲人还有村里乡邻们，进进出出，声音嘈杂。而我似乎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因为悲伤占据了我的全部。

除了跪久了膝盖撑不住，起来上厕所，断断续续几乎跪了一夜。那天夜晚，外面漆黑无比，电闪雷鸣，大雨倾盆，似乎老天也在哭泣中。天亮了，家人们在做出殡前的准备。出殡时间一到，我们自己家人和村民们一起抬着棺木从屋内去坟墓。雨却突然大了起来，因为下葬需要遵循阴阳先生算好的时间，尽管雨大，人们还是抬着棺木在大雨中一步一步向坟墓移动。大雨像断了线的珠子，我的泪水和雨水已经混在了一起，模糊了我的视线。泥泞的路，生怕有人摔跤，老人们说棺木出殡，不能掉地上，如果摔了对已去世的人不好，我担心奶奶的遗体被摔，用尽全力和大家一起扛着棺木行走，好在坟墓离得不远。

刚刚下葬完奶奶，雨却突然就停了。当时觉得相当不可思议，也许我奶奶的去世，上苍也有些悲悯。雨过天晴，开始招待来帮忙了两天的村民。下午开始吃席到晚上结束。当村里的人群散尽后，只留下我们自己家里的人，大家围坐在一起说话互相安慰着，记得叔叔把奶奶的遗物打开，活了83 岁的奶奶，临走时，留下的遗物只有一叠以前的粮票和我们平时给她，而她没有舍得用的一千多块钱。一向不善言语的叔叔，在看到奶奶省吃俭用存下来的一点钱，他自己先哭了起来，大家都流泪了。后来聊天到凌晨，大家才开始睡觉。

夜已很深。当我躺下后，我才意识到，自从接到奶奶去世的电话，到第三天凌晨睡觉，我已经整整三天两夜基本没有睡觉了。

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奶奶在世的时候，给我留下的一幕幕场景……

自从我记事起，奶奶一直在照顾着我的生活，很小的时候，我还不会洗衣服，我的衣服鞋子都是奶奶给我洗的，直到后来上初中了，奶奶说我现在大孩子了，要学会自己洗自己的衣服，我才开始自己学会洗衣服，鞋子。

奶奶习惯早上喝早茶，每天早晨，起床后火盆上用木柴点火，再支个架子，把水壶放在上面烧水，下面煮着罐罐茶，旁边再烤个馒头。奶奶说空腹喝茶对胃不好。小时候我遇到头疼脑热，不好好吃饭，奶奶就会在煮茶烧水的茶壶里，给我煮一个土鸡蛋，一来给我增加营养，二来顺便给我解解馋。

奶奶的苹果箱，是我小时候感到很神奇地方。每年家里的黄元帅苹果熟了，摘下来奶奶会放一些在床头的一个柜子里，并用小锁锁住。每个星期里，会给我拿出来一到二颗，小时候很少去买东西，吃的东西基本都是家里自己种的，如核桃，苹果，枣子，柿子，瓜子等，小孩子难免会嘴馋，有时候我馋了就缠着奶奶要苹果吃，奶奶就拿出钥匙，打开床头柜，每当箱子一打开，里面苹果香味扑鼻而来，我凑过去闻一下，想伸头去看里面，奶奶会制止不让看里面。奶奶拿出来一个，我削好皮，给奶奶切一片薄薄的小片，因为奶奶没有牙齿，她靠上下嘴唇，勉强把苹果嚼碎了吃。一箱子苹果从寒冷的冬天，吃到第二年温暖的春天，总感觉奶奶的苹果箱挺神奇，似乎一直有，总是吃不完。

我读初中的时候开始住校了。每个星期天的下午，奶奶和婶婶给我把一个星期住校做饭用的面粉，菜和油，还有做饭用的柴火，以及每天早上吃的馒头准备好，我和小伙伴们一起背上行李，向学校走去。每次离开的时候，奶奶都会站在村口，目送我到看不见我的时候才回家去。周五放学回家，走进院子，喊一声：“婆，我回来了！”，奶奶总是倚门应答：“宏宏回来了，饿了吧，赶紧吃饭！”。

奶奶一生生育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我的爷爷去世很早，奶奶年轻的时候又当娘又当爹，非常艰难的把几个小孩抚养长大。在长期的生活重担下，我的奶奶养成了像男人一样的性格和习惯。家里的事情，叔叔都是让奶奶做主，奶奶学会了抽烟，喝茶，村里的大人来家里谈事，奶奶会拿出烟来招待。

我姑姑家和我奶奶一个村子，每当我姑姑和我姑夫闹矛盾，我姑姑就会跑回娘家，给奶奶诉苦，诉说姑夫的不是。可是我看到的是奶奶从来不会听我姑姑的一面之辞，也许她女儿的脾气只有她自己最了解。我姑夫是我们村里小学的校长，也是我的语文老师。我姑夫脾气一向都很好。快要睡觉的时候，我姑夫来家里，我奶奶拿出香烟和她的女婿一起抽烟，从来不会责备我姑夫。我姑姑还想在娘家人面前，数落我姑夫，经常被我奶奶制止，有时候还凶我姑姑几句，然后就让我姑夫领上我姑姑回家去了。

奶奶对我的鼓励，是我小时候学习的动力源泉。小学的时候，我就喜欢学习，奶奶睡觉起来一看，我还在灯下看书写字，奶奶会心疼的催我早点睡觉。我奶奶看我爱学习，就希望我以后读书能成功。家里来人，奶奶都夸我爱学习，很乖，又勤劳。奶奶的夸奖，把我等于捧高了，我有时候不想学习，想调皮捣蛋，想到奶奶的夸奖，我都不好意思不好好学习。

我奶奶的娘家在天水秦安县城，小时候我跟着奶奶去她的娘家去过几次。奶奶几个侄子那时候都很年轻，干的都挺不错，有的在工厂当领导，有的在医院当医生，对我奶奶都很好。还有一个奶奶的侄子家里养了很多奶牛。记得小时候我们家里耕地的老黄牛，太老不能耕地了，叔叔就把他卖了。当时家里没有牛用来耕地，奶奶的侄子给了我叔叔一个公的奶牛娃，想着养大后换一头黄牛耕地。小奶牛来到我们家的时候还很小，奶奶每天牵着奶牛在路边吃草，看着奶牛吃饱再牵回家。也许奶奶看着小奶牛，就像看到娘家的亲人一样亲切，她对小奶牛悉心的照顾，倾注了她对娘家亲人的思念。暮春的傍晚，我从学校回家，走到村口，远远看到花白的奶牛，就知道马上可以见到慈祥的奶奶了。

我的奶奶在她73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去世。当时我在天水二中读书，奶奶卧床不起，病情加重，村里的医生挂了几天盐水，没有好转。奶奶几天都吃不下东西，已经非常虚弱。眼看着奶奶要永远离开了，我非常着急。我突然想到，给我奶奶的侄子去说一下。记得那天，天蒙蒙亮，我一个人走了两个多小时到火车站，爬上了一列货运列车，站在火车最后一节尾车的门外面，不一会儿被里面的工作人员发现，把我叫了进去，我坐到天水站，下车去了风动厂，找到我奶奶侄子家里，把奶奶的情况说了一下。我奶奶的侄子，也就是我的舅爸，他说老人生病了送到大医院来看，放在家里肯定就耽误了。我赶回家给我叔叔和姑夫说了舅爸的意见。第二天清晨，我和我叔叔，我姑夫三个人用架子车推着奶奶到火车站，送奶奶到天水第二医院住院治疗，9 天后，我的奶奶康复出院了。

我奶奶经常说，如果没有我那次的奋力抢救，她可能早已离开了人世。我的努力和坚持让她躲过了那次重病的缠绕，死里逃生，又多活了十年，她很感激我。其实我也很欣慰，我的努力一定程度上，延长了我奶奶的生命。

今年，我的奶奶去世已经快二十年了。我一直想写点东西怀念一下我的奶奶。但是不知如何去写，如何表达我对奶奶的思念之情。以上的回忆，啰啰嗦嗦，絮絮叨叨写了这么多，希望九泉之下的奶奶，能够知晓，您的孙子时常怀念着您。

每次回老家我都会去我奶奶的坟头烧纸钱，希望奶奶在另外的世界能过的不那么拮据。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永远怀念我那苦命，善良，慈祥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