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喝茶：花笺茶事

沁梦

善有善报的裴度

山西运城闻喜县裴柏村，以“中华宰相村”的美誉驰名中外。自汉代裴氏先祖裴晔迁居于此，家族繁盛，先后出过宰相59人，大将军59人，正史有传者600余人。裴氏家规由《河东裴氏家训》《河东裴氏家戒》两部分组成。家训劝人行善，家戒告诫后人，相辅相成。

唐代有名相裴度，他是历代裴氏中最为杰出的人物。裴度年轻时，经过一座寺院，看见一行禅师正在替人相面。他走上前去，请禅师看一看自己未来的前程。一行禅师熟视良久，说：“你天生贱相，今生不但没有希望考取功名，而且眼光外浮，纵纹入口，这是一种乞食街头、饥饿而死的相。我劝你不用考了！”

裴度听了，非常伤心。数天后，他到香山寺去漫步，看见寺里有一位妇人跪在佛前，喃喃祈祷，祷告完毕，匆匆离去。

裴度看见案桌上有一个包袱，解开一看，是非常贵重的物品。他想：这一定是刚才那一位妇女所有，于是坐着等待失主。不一会儿，那位妇女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匆匆地进门。裴度奉还原物，妇人拜谢而去。

回家途中，裴度又遇到一行禅师。两人擦肩而过，禅师却呼唤裴度转身，对他说：“你必定做了一件大好事，我看你的容貌，不但不会饿死，而且将来有无量的福报，可能会出将入相。积了阴德，脸上的相便会有所改变。现在看来，你将来享受的福禄远远超过大多数人。”于是，裴度就把刚才在香山寺，拾还包裹的事告诉了一行禅师，禅师也嘉许了他的善行。

那一年，裴度便考取进士。多年以后，裴度升为宰相，位极人臣。

裴度　闲情依旧喜新茶

饱食缓行新睡觉，一瓯新茗侍儿煎。

脱巾斜倚绳床坐，风送水声来耳边。

唐·裴度《凉风亭睡觉》

唐宪宗时，裴度出尽风头。裴度不仅诗文好，还能带兵打仗，运筹帷幄。元和十二年（817），鉴于前线指挥官无能，皇上派遣裴度带领大军连夜奔袭蔡州，活擒吴元济，震慑河北藩镇，结束了唐代藩镇叛乱的局面，天下暂时得以稳定。在削藩平叛中，裴度功不可没，因而转升宰相，获封为晋国公，世称裴晋公。

裴度，字中立，河东闻喜（今属山西）人。河东闻喜的裴氏非常有名。自秦汉魏晋兴起，经历六朝，到了隋唐红极一时，这种宏盛一直延续到宋代。书中记载，裴氏家族先后出过五十多位宰相、五十多位大将军。闻喜有一个叫“裴柏村”的地方，被人称为“宰相村”。我老岳父是闻喜裴社乡人，不知与裴氏有无关系。我曾经去过一次裴社乡，那里山清水秀，树木葱郁，倒是一处风水宝地。后来由于山上人口迁到山下，村子里已是人去屋空了。裴度在朝任将相先后达二十多年，建功无数，后来宦官专权，他看淡官场，辞官退居到洛阳。其实，对于像裴度这样的有功之臣，退隐是最好的选择。尤其建有大功者，或是开国，或是平叛，或是救主。有人恃功自傲，耀武扬威，此类人大多下场不善；也有人功高盖主，却能低眉顺眼，低调行事，谨慎小心，如履薄冰，他们知道，等到皇位坐稳，皇帝一定会先拿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开刀。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处事一定要摆对位置，君臣间、上下级，绝对不可模糊。比如唐代名将汾阳郡王郭子仪，平叛安禄山功高盖世，却不忘皇恩，处处谨慎小心，方得善终。他儿子郭暧娶了升平公主为妻。小夫妻吵架，郭暧一句“你家的江山是我家打下的”，吓得郭子仪浑身发抖，差点宰了自己的儿子。

裴度眼见宦官当道，恐殃及自己，选择随世俗沉浮以避祸，安度晚年。每日里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煎茗品尝，怡情悦性。似乎在朝为官的古人，辞官或隐居大多不回故里。比如王安石是江西临川人，却落户南京。裴度同样没有回闻喜老家，而是选了一处自己喜欢的地方，盖房修园，实现自己“嵩阳旧田地，终使谢归耕”的梦想。裴度的一首《傍水闲行》诗表达了当时的心态：

闲余何事觉身轻，暂脱朝衣傍水行。

鸥鸟亦知人意静，故来相近不相惊。

我喜欢裴度描述自己在洛阳别墅的一首《溪居》诗：

门径俯清溪，茅檐古木齐。

红尘飘不到，时有水禽啼。

定居洛阳后，裴度常常与诗坛文友白居易、刘禹锡、李绅、张籍等饮酒和诗。裴度爱作诗也爱题诗。一年，与敌对阵于淮西，曾题名“华岳庙”于阙门。大顺（890—891）中，户部侍郎司空图以一绝以记之：

岳前大队赴淮西，从此中原息战鼙。

石阙莫教苔藓上，分明认取晋公题。

看来裴度的名气大，对自己的书法非常自信，认识他字的人也很多。裴度与白居易还有一段趣闻，留在《全唐诗话》中。白居易闻知裴度有一匹汗血宝马，甚想得到，但不好开口。裴度喜欢白居易的为人和诗才，便将马送与白，还题诗戏曰：“君若有心求逸足，我还留意在名姝。”意为：要马可以，但是要用最好的姑娘送我做妾。白居易知道了，也回《酬裴令公赠马相戏》诗一首：

安石风流无奈何，

欲将赤骥换青娥。

不辞便送东山去，

临老何人与唱歌？

那个年代文人相戏，也是一件雅事。

裴度晚年生活一改庙堂之上的板脸严肃，免去了五更上朝的辛苦。每日斜倚绳床，写字读诗，看侍儿扇炉火勤煎茶，观铛中蟹眼先鱼眼后（蟹眼，比喻水初沸时泛起的小气泡；鱼眼，水烧开时冒出的状如鱼眼大小的气泡，旧时常据此说明水沸的程度），端上来抿一口，好水好茶，舒心舒肺，裴相爷总算过上理想的日子了。



⊙ 南宋·刘松年-卢仝烹茶图

王维　诗中有禅茶有韵

从小就喜欢王维的五言诗，后来发现我在不同年龄阶段都有我喜欢的诗句。刚刚会说话时，就随着姥爷牙牙学语：“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二三十岁时，走南闯北，青春豪气，喜欢读《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四五十岁时读《终南别业》：“中年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其中的佳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常写作隶书大字赠朋送友。许多朋友喜欢将其挂在家里，细细琢磨其中含义。年过花甲，返璞归真。身居城郭之外，眼望山川河流。每逢读到“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自古无长策，空知返旧林。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顿觉心神宁静，四下空寂。

王维，字摩诘，先世为太原祁（今山西祁县）人，与我同乡。他父亲迁到蒲州（治今山西永济西南蒲州镇），遂为河东人。三十岁时妻子去世，孤居三十年，终身不娶。王维的诗在当时就有盛名，晚年笃于奉佛，作诗更有禅意，所以以禅诗闻名。唐诗的几座“高峰”里，李白被称之为“诗仙”，杜甫被称之为“诗圣”，王维被称之为“诗佛”。

诗，曾经救过王维一命，这可是值得一提的。安禄山叛乱，攻入长安，王维被捕，并被迫任伪职。王维假装有病不去上任。安禄山召集大会于凝碧池庆贺胜利。唐玄宗的宫廷乐师雷海清拒演，将乐器扔掉，向西恸哭，被安禄山肢解于试马殿。王维此时被拘押在菩提寺，他做了一首诗，曰：

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僚何日更朝天。

秋槐落叶深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后安禄山叛乱被平，王维被人举报投敌任伪职，朝廷拟将其定罪。有人将此诗报与朝廷，王维获无罪豁免，降职为太子中允，后转尚书右丞。王维辞官后住在好友宋之问提供的辋川别墅，直至病死。

王维不仅诗作得好，画也堪称一绝。他喜欢画破墨山水，题画诗曾曰：

当代谬词客，前身应画师。

不能舍余习，偶被时人知。

苏东坡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殷璠说：“维诗辞秀调雅，意新理惬，在泉为珠，着壁成绘，一字一句，皆出常境。”与苏东坡语如出一辙。王维不仅诗好画好文章好，还会弹琵琶。岐王李范是唐玄宗李隆基的弟弟，原名李隆范。为避讳隆基改为李范。其人懂音律，好人才，喜欢王维的文章、诗及音乐。春月一天，王维被岐王带入公主府第，用琵琶奏一曲新作的乐曲《郁轮袍》，并以此曲为题作一篇文章奉上。主人大喜，命令王维指导宫中乐团练习演奏。开放包容的大唐，许多诸如胡琴、羯鼓等乐器盛行于世，王维信手弹来也是颇有音乐天赋的。

王维关于茶的诗不多，专写茶的没有，只有在酬友之作中有写茶的内容。大约唐宋时，茶刚刚走出了贵族的豪门，飞入寻常百姓家。长安夏日，酷暑难耐，王维和同僚下得朝来，“无个茗糜难御暑”。喝一碗用茶、姜、盐、枣、芝麻、豆类等熬的凉茶粥可清热解暑。王维后在辋川隐居，虽然不比当年为官时，但也能喝到好茶，因为常常有朋友送茶给他喝。在朝时忙于工作，难得闲暇。现在休闲下来，吟诗会友，品茶饮酒。打扫庭院，炊烟袅袅。隔壁邻舍，亲朋好友都没有把他当作做官的。唐代人喝茶没有宋代那么讲究，也不会有宋代那么精致的茶具和斗茶活动。

陆羽比王维小了三十多岁，《茶经》问世前王维就去世了。王维没有读到这部《茶经》。但是，辋川别墅里的茶烟在竹林间环绕，茶铛在火炉上沸腾。来喝茶的朋友不必担心喝得太晚，喝酒会使“家家扶得醉人归”，而喝茶却可以尽情品饮，一定是“无妨骑马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