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境（2017.3）

钺

2000年的“五.一”长假，应闺蜜之邀报团旅游港澳。谁知出发前，她却临时有事，要我独自一人前往。我内心空落落的，无法想象自己完成这个行程。一来从未出过境，精神太紧张，再有，三岁的女儿从未离开过妈，实在放心不下。但最终没能绕过闺蜜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是随团出发了，不过，我是全团唯一一个耍单儿的游客。

这个团儿的成员大多不差钱儿。一对带着粗金链的新婚伉俪，两对五爱市场搞服装批发的中年夫妻，一位四十多岁的白领带着母亲和女儿，一“领导”模样的大叔携手一妙龄女郎，另有几个做小商品生意的年轻妇女。看这个小团儿不足二十人，却并不缺少故事。

入港第一天，那对新婚夫妻就“大开杀戒”。在一家首饰店里欣喜若狂地买下了两只闪闪发光的大钻戒，不但花光了带来的全部家当——8万块，还向一位相熟的团员借了3千元。此后，他们在任何地方看到自己喜爱的东西，都只有望物兴叹的份了。

那位“领导”和女伴儿更是让人大跌眼镜。不但光天化日之下旁如无人地拥吻，在宾馆的房间里还会发出妖猫般的叫声，简直就是脸谱化的野鸳鸯。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对浪蝶痴花，竟在最后一天返航的飞机上大打出手……一个鬓发蓬乱，一个满地找牙，如果不是机组人员及时出手，简直要闹出人命的架势。飞机一落地，这对缱绻恋人便各奔东西了。

全程与我同住一室的白领，是个地地道道的购物狂，她的内心强大到令人瞠目结舌。无论旅游团到了香港还是澳门，只要允许自由行动，她必定去逛街购物。出发时仅拎了一只登机箱，回去则变成了四个大号拉杆箱，外加两个大背包。就连在机场候机返程的时候，她也没有放过。不知怎样游说了售货员，竟用一只表的价钱，买下了两只浪琴手表。机场广播器里一遍又一遍遍呼喊她的名字，就在飞机即将起飞的最后一刻，她满头大汗、英雄般地出现在机舱门口……

这次旅行，感觉人在囧途，却也大开眼界。我第一次出境，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不曾放松一刻，一会儿看看机票，一会儿摸摸出入境证件，生怕弄丢了哪一样儿，回不了家。我第一次看到了香港的紫荆花，第一次登上了张保仔作海盗船长占据的太平山，第一次感受到国际大都市的繁华盛景，第一次走进了在影视剧里方得一见的澳门赌场……

航海的经历对于我也是首次。从香港到澳门，我们乘坐的那艘小轮船，在看似平静的大海上不停地颠簸，就像一片枯叶在茫茫中随风漂荡。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呕吐，船舱里的酸馊之气，叫人无法呼吸。

我的太阳穴涂满风油精，嘴里也含了薄荷糖。二目紧闭，双臂抱头埋于两腿之间。一阵阵恶心，胃肠里翻江倒海，里急后重。我握着一个预备呕吐的塑料袋，心中感到从未有过的忐忑无助。一个人，没有同伴，大家也都自顾不暇，一旦吐了，我单薄的身体可能马上虚脱，恐怕连提行李的人都没有，不堪设想……但意念是一种力量，就在我祈祷“车到山前”必有的那条路快些出现时，轮船靠岸了。但当我勉强走出船舱时，浑身已经虚弱得打颤了。

出来旅游，我一不买金银首饰，二不买化妆品，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热切期盼着买貂，所以，预期没什么花销，一共就带了2千元。

一天下午的自由活动时间，导游把我们扔在了香港最热闹的购物街。其实，每次逛街，我都十分尴尬，插入哪个群儿都颇不自在。既赶不上匆匆的脚步，也没耐心等待购物者跟服务员软磨硬泡，于是，没一会儿，我就与队伍走散了。

一个人逛街有一个人的好处，随心所欲，不必考虑别人。我信马由缰地漫步、欣赏，繁忙的生活节奏，让我感到这种松弛闲适真的是久违了。在街边一家服装店里，我注意到一条漂亮的土耳其牛仔裤，样式新潮、飒爽。我对着穿衣镜试穿时，售货员纷纷围过来赞不绝口，说是给我量身定制的一样。可一打听价钱，5百元港币，着实吓我一跳，在五爱市场几十块就能买一条牛仔裤啊！我于是走出了小店，没走几步，又回去了，再出来，又回去……终于还是没有买下。也许就因为没有得到，它便成了我一生中所见过的最为满意的牛仔裤，就像每个人心目中的白月光、红玫瑰。

华灯初放的时候，我肚子饿得咕咕叫了。看看路边鳞次栉比的饭店，不敢贸然闯入。最后，驻足于一家麦当劳店前，不知怎的，这家美国快餐店竟会让我倍感亲切。于是，我急步走进熟悉的环境，要了一份巨无霸汉堡，喝了一杯奶昔，又来了一份冰激淋，吃得心满意足。

我又回归街市，汇入人流。独自体验地铁站志愿者为我换硬币乘车的热情，体验路面地铁穿梭于灯红酒绿大都市的那种酷感，体验香港的士统一刷成两种颜色的整洁有序，体验香港电影《巴士奇遇结良缘》中那种双层巴士的高高摇摇……不知不觉间已是午夜十分，我这个睡觉大王居然毫无困意。走在亮如白昼的繁华之中，陶醉在撩人的霓红灯里，欣赏街头艺人的各种表演，寻找现代乞丐的文明踪迹，观察一众国际肤色、服饰的流行，领略香港警察机敏的风采……突然感到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那么的大相径庭，种族不同，相貌不同，穿搭不同，文化不同，习惯不同……相同的只有人性。澳门赌场里那种拍老虎机“噼里啪啦”掉银币的金属撞击声，让我体验到了人性的贪婪与恐惧。

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晚上，我狠狠心，用一百元为自己买了三个大芒果。从未品尝过这样天然熟透的芒果 ，看着就馋涎欲滴。这一刻，老公不在身边，孩子也不在身边，同屋的购物狂还流连于各大商场……我自己躲进被窝，边吃大芒果边看电视剧，多巴胺尽情地分泌，灵魂好像都飞到了天堂……

旅行期间，我偶尔在路边的电话亭里拨通长途电话，听听女儿带着哭腔跟我讲她多么想我，晚上抱着我的枕头才能入睡，说是能闻到妈妈的味道……每次挂断电话前她都哭着问：“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的心都碎了，这么几天的诗与远方竟然比多少年的人间烟火还要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