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剪秋色深几许

碧海芸菲

日出东北，日落西北，日出东南，日落西南，朝至暮往，夏来秋去，流水一般的日子逝而不返。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站在二楼廊道，斜倚栏杆，或坐在讲台上，靠着桌帮，抬眼远眺，越过蓝而泛白的彩钢板顶棚，看北面土崖上的树绿了、黄了、枯了、秃了，又绿了，黄了，枯了，秃了……教室里静悄悄，只听见沙沙的笔触纸声，远处的电锯声狗吠声群鹅的嘶鸣声声声入耳。

叶儿飘，秋来啦！暑气渐消减，清凉了热腾腾的夏，商信送金华，渲染了彩妆画的色。秋娘娘是最有名的调色师，山塬上层林尽染，平川间麦苗吐绿，沟谷畔水墨丹青，河道里秋汛翻卷。秋天真美呀，美得跟油画一样，五颜六色的叶片，酸酸甜甜的味道，香气宜人的金风。

秋天是五颜六色。半黄半绿的叶儿，将红未红的果儿，欲落未落的花儿，是秋的随意。一树树金黄的银杏叶，一树树艳丽的枫叶红，更有一树树亮黄的苦楝子，是秋的衣裳。色谱图在这找到了版本，随意一点，就施魔法，浓淡疏密和合相宜，轻重疾徐自有韵致。大自然最美的画作，春天绘在枝头，姹紫嫣红开遍天光云影，秋天绘在陌上，落樱缤纷皴染湖烟山色。

秋天是酸酸甜甜。已经熟透了的柿子“吧唧”一声跌落在地上，摔得开了花，水嫩嫩的肉儿渗出了油，红透天的苹果该是收获了，黄澄澄的梨子，甜得粘牙的葡萄，更是秋的味道了。

　　秋天是香气宜人。果香、花香、花椒香、打玉米的清香、新翻泥土的芬芳……搅和着养殖场的鸡粪味儿一起钻进鼻翼，秋天是一个有味儿的季节。

网上有人调侃：等我还清所有欠账，就带你去流浪，尝春的味道，走夏的汗渍，喝秋的奶茶，淋冬的飞雪，看北极的白熊，玩南极的企鹅，浸雨林的潮湿，赏撒哈拉的细沙……做个自由人，开开心心每一天！

春有花信风，秋有叶笺雨。秋叶是少女的脸，变幻莫测，可绿可黄，可棕可红，或纯净或渐变，或浅笑或厚重，也平整也皱褶，也水色也干瘪……这一片片叶莫不是神明画押时，任性泼洒调色盘里的配料，倏忽而绝美。

秋天的清晨寂静。黄绿枝间的开阔地，太阳从东南升起，像一个大红球挂在天上，一抹红光从林缝里蹿出来，宽一点的缝里可以窥见半轮太阳从红光里升起，也有一束光柱从林中射出，打到车玻璃上，浓的化不开的暖也从玻璃透进，周身热了起来。车行一路，眼追逐着光，在林缝里跳跃，太阳也越升越高，亮色也愈来愈多，看一眼，有点晃，再看一眼，更晃，开阔地，太阳已经是冒着火星的高能，隔着玻璃有点刺眼，窗外的车流偶有红的尾灯闪过，秋天已经来啦！

到了九点多，秋天第一杯奶茶的暖，徐徐上升。这是一个适合晒暖暖的日子，背对太阳，光洒在脊背上，每根肋骨似乎都感受到了暖意，每个细胞都活泛了起来。谁在恶作剧？红叶与绿叶之间挂着一只白色的中性笔，风吹过，笔摩擦着叶，发出“嗦嗦”的声响。又有谁在躲猫猫？把绿的、黄的、橙的、红的叶藏在枝头看不见。

一个小女孩站在树荫下，右手里拿着捡拾的红枫叶，摇来摇去，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两个小女孩平躺在草坪上，两只手比着心，其中一个把一枚枫叶放在心的中央，另一个拿出相机“咔嚓”一声，定格了瞬息。穿着红白配色鸳鸯鞋的小男孩在树林里奔跑，两只鞋像是飞舞的蝴蝶，在秋中跃起，又落下。一群小男孩围成圈坐着，一个小女孩站在圈中央，女孩的两只耳朵上分别别着一片红枫叶，叶子朝前，叶柄插在耳廓上，女孩笑得像枫叶一样甜。更有一个稍大些的女孩， 一包、两包、三包……只见她的手探进书包，各种带着包装的零食变戏法似的，被甩到了地上。“哇——十一包”有人惊呼，“百宝箱”有人羡慕。少年的快乐就恁么简单，像秋天的晨阳一样暖人。

地面上初落的叶片儿水灵灵的，一天过去边缘就皱卷了，两天过去，整个叶子就蜷缩在一起，许多天过去，就成了叶碎儿，再许多天过去，就成了叶泥，再许多天过去，叶泥与泥土成为彼此……终相信“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真谛了。

更令人惊喜的是玉兰树，藏在叶间的花苞在枝间挺立。一直以为玉兰树的花苞是叶落完，隆冬才孕育新生的，结果是初秋已经长成花芽儿，甚至有更着急的，将绿色的苞儿掰开，露出一抹紫色。竟然有一株海棠树，花零零星星地绽放了，虽然没有春季的肆意，但在秋中这些花更像火一样，点燃着周围的黄或橙。今天的秋好暖啊！

日上三竿时，坐在院子里，看赶鸽人挥舞着长杆，鸽子一群一群从四层的小楼里飞上天空，柳条狗在三楼顶溜达，隐约可见几只小黄脑袋紧挨着楼檐，大鹅的叫声也开启了，就连苍蝇都感受到了暖，懒洋洋地趴在棕榈树的大叶片上晒太阳，没有一丝儿风，这暖像是阳春三月的温柔……醉了，醉了，乡村学校独有的美丽，在公历十月天的暖阳中。

秋天是一个懂色彩的季节，似乎每片叶子都有一个梦想，愿意尽力成为叶界的翘楚，单色晕染，双色钩花，杂色泼墨，水波纹、网格轮、仕女图……形独美无二，色巧夺天工。造物主用神奇绘制了每一片叶子，无心却经意，真可谓“世界上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你”，只要你用心，每一份惊喜都会怡情悦性。

只要愿意，一棵树底下，你可以窝一天，追随风的脚步，数地上的落叶，抑或，静坐在这里，看蚂蚁搬家，瞧蜗牛上树，如果有兴致，还可以赋诗一首或n首，纵情高歌也不是不行的，反正今天，时间交给你，世界是你的，你完全可以做自己，尽兴地放肆。

秋天过山车一样的多变，昨儿是春天的味道，今儿是夏天的热烈，明儿是冬天的阴冷，在秋中走过四季，何乐而不为？

当然也会遇到阴雨绵绵的日子，枫树林下，一地潮湿，落红无数，樱树林下，满目黄蝶，或卧或躺。杆压着杆，叶叠着叶，或疏或密，或深或浅，围成圈圈，画作弧度，远观近玩，俯仰之间，珠衔枯枝，露串玉线，风摇珠抖，风若再摇，珠便自坠……就这样，闭上眼，听风吹，听雨落，听叶飘，更听灵魂出窍。也可以有开放式的结局，放飞自我了，360度无死角对镜自嗨，更可以九宫格切图制作，外加几段心灵鸡汤，晒晒朋友圈，收获小红心，获得串串评论。

如果要给自己放假，那么下雨天最适合睡觉，圈在被子里，刷刷视频，聊聊天，像风一样慵懒自由，可惜这样的日子并不多，大多数时间是在忙碌着，像驴一样，千年不变的拉磨，卑微而谨慎地活着。

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美景，是连连下了几天的雨，迎来了晴天，靠河道近些的林中白雾迷蒙，每棵树、每片叶、每个人周围都笼着薄纱裙，远处的高楼和秦岭更是琼阁仙山一般，若隐若现，若即若离。

霜降，是秋天的最美告别，也是冬天的华丽序曲。草木已黄落，登高又望远，野外赏菊花，宅家吃柿子……都是霜降节气赋予人们的美好。晨起翻黄历，出门宜补水，到处都是水灵灵的湿，地面是潮潮的湿濡，叶子是浸着润泽的光亮，空气是凉飕飕的寒冷，就连马路上放置的汽车顶部都是密密麻麻的水珠。草丛走一遭，水汽湿鞋面，林中去漫步，秋露欲沾衣。

在霜降前后几天，天愈外的蓝，愈外的澄净，已经十一点多了，面向东南，太阳已经升到头顶上了，光刺眼的耀，一群鸽子从太阳的中心穿过，转身面向西北，半轮月亮挂在空中，圆弧在左上方，直线在右下方，浅蓝色的天，白色的月亮，一架飞机闪着亮从月亮背后穿过，日、月、鸽子、飞机顷刻同框，书写着日月当空“曌”，鸽旋机翼的瑰丽景象。

大多数日子，下班一路西行，夕阳洒在路南的林翳间，只见“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入了眸，又见“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入了心，也见“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入了梦，更见“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落了泪。晚霞有时在车南，有时在车前，也有一抹红在车北，沐浴暖阳，“如画”已经不够用了，恨不得翻阅古今三千诗，用最曼妙的言语来遣词造句，不过终了只能美其名曰“车在路上行，人是画中仙”！

夜色凉如水，月华为谁明？罗衣临窗牑，可念不可说。灯火又阑珊，怕是故人来。最恨伤心处，一别亡相见。

此第恁生愁？落叶飘零秋，秋色惹了愁，愁上朱楼，楼笼寒烟，烟弄朦胧！

　　若遇寒流来袭，大风吹起的日子，秋就有了冬韵，落叶雨成为天地沟通的栈桥，翻卷的蝴蝶在空中起舞弄影，大大小小的叶书写着诗行。

自然的画作，如歌的行板，动听如斯，似曾相识，年年岁岁，爱了爱了！

秋来了，也快去了，不敢盼，也不敢念。日子就是这样，填满了忙碌的空隙，也填满了赤子心。我在这样的日子里享受着独有的静谧，也享受着平淡的充实。

古人折柳送别，我欲寄枫言情。一剪秋色深几许？入骨愁思知不知。万里江山许你，平生尽在五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