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如雁荡

净墨澄言

雁荡山之名如雷贯耳，久慕其山，人不置于其中难解其味。

车经白溪，惊奇河道不窄，河水却干枯见底，河底沙石裸露，虽是干季，山上也有水流，白溪该不是水不外露？雁荡之水难道是沉淀之后沙石之下的流淌？

于山间穿行，远观两侧山体层峦叠嶂，山峰绵延不绝。山并不高耸，藏身雾中，云雾缭绕的山峰影影绰绰，未识雁荡山，还真不识雁荡真面目。初识雁荡，其山内敛低调！

夜色下的灵峰是大写意的沷墨，如有一双大手在天际挥毫，时而重墨渲染，时而细笔点缀。墨色染尽天地，其图却在眼前，近在咫尺之间，影影幢幢转眼皆是写意画景，那画景似乎是灵动的，几步之间已变换新的一幅画作，一幅重墨深沉的水墨画。

灵峰的灵动在迈步之间换形，更在昼夜之间切换，白天的灵峰立仞百尺而覆雾如纱。建于光绪年间的果盒桥居于岩壁两侧，似果盒被包于果盒岩断缝处，桥下溪谷幽深。此处并不起眼，却是难得的秘境，凭栏眺望，群峰罗列，潭如澄靛碧绿，灵峰诸景，尽入眼帘。所有美景因素在这里都可找到它的存在，唯其深沉而耐人品味。明代诗人张尔琯诗云：“果盒如馄饨，风雷劈不开，可知天地秘，任与世人猜”。

“由右麓逾谢公岭，渡一涧，循涧西行，即灵峰道也。一转，山腋两壁，峭立亘天，危峰乱迭，如削如攒，如骈笋，如挺芝，如笔之卓，如幞之欹。”转过山腋，就见两边的岩壁陡峭笔立，直窜云天，险峰重重叠叠，形态万千，有的像刀削般直立，有的像群峰簇拥，有的像并列的竹笋，有的像挺拔的灵芝，有的像笔干直立，有的像头巾一般倾斜。徐霞客对合掌峰的描写已述尽其貌，如今亦未改变，雁荡山地质稳定程度超乎你想象！

观合掌峰或是灵岩的天柱峰、展旗峰，似有根基不实欲倾之状，其实旁人多是杞人忧天。从地质上看，雁荡山是中生代时期，太平洋板块（称古太平洋）向亚洲大陆板块俯冲过程中，挤压摩擦产生热能，使上地壳和下地壳部分熔融形成岩浆。当有断裂通往地表时，岩浆沿着断裂通道上升到地表，火山喷发。在经历火山爆发、塌陷、复活、隆起的过程后，岩浆覆盖在原始地貌上，岩浆中的流纹岩成为了雁荡山的主要地质。从地质学上考察，这种岩石不是火山喷发的产物，而是火山喷发停息后残余岩浆从地下沿北东走势的断裂侵入而成的，称侵入岩，雁荡山的主峰实际是在石英正长岩岩体之上。在长久的地质演变中，坚硬的岩石保留下来，留下的才是精华。南宋温州乐清人王十朋的《天柱峰》诗：“女蜗石烂苦为修，四海咸怀杞国忧。谁识山中真柱石，擎天功业胜伊周。”天柱峰始终沉稳如钟，旁人的担忧才是多余；磨砺和修炼是沉淀的两大必备要素，地质演变如此，国如此，人亦然！

“峭刻瑰丽，莫若灵峰；雄壮浑庞，莫若灵岩”。灵岩的浑庞、低沉、稳健在霞屏嶂看的明白，“摩天峭壁俯禅关，炫目丹砂好铸颜。恍愧仙源迷路处，乱霞飞绕赤城山。”(明·刘芳誉)，此谷地是雁荡山的明庭，其实也是幽谷深处，正因其幽故衬其幻，此处群峰笼罩、岩体斧劈、天地塌陷、疑幻似真。

如幻境般的低沉幽谷在大龙湫更是看得明白，雁荡之绝不在高耸，而在低沉。山沉幽谷，水集成瀑。大龙湫的形成是岩壁上部的岩石相对坚硬，不易被水流侵蚀，而下部的岩石较为脆弱，最终为水流冲蚀。大龙湫亦是坚硬岩体遗留的结果，徐霞客称此处为连云峰“今称连云嶂”，其文记述“从此环绕回合，岩穷矣。龙湫之瀑，轰然下捣潭中。岩势开张峭削，水无所着，腾空飘荡，顿令心目眩怖。”此瀑源自雁荡山最高峰，迁回曲折，从190米高空俯落，时而似喷雪残龙直冲池下，池下湍流涌动；时而倒悬而不落谭，那残龙忽忽悠悠，晃晃荡荡，又如游龙四处飘荡。“忘归亭下忘归客，手弄潺湲坐碧苔”，忘归亭是游人的忘归，也是龙湫之瀑的忘归。置于此处造化教你沉下心来，平静处事！低沉而落，深沉而行即是大龙湫的性格！

从南北朝至今，雁荡山留下太多名人的足迹和文章，徐霞客更是多次到此探幽，一个原因是雁荡山足以让人留连忘返，有太多值得探究的秘密；另一原因则是此地有他的生死之交陈函辉，更有与东山人黄道周同游的记录。黄道周画作“雁荡山图”与徐霞客《游雁宕山日记》正是在壬申岁(崇祯五年1632年)同游的作品。崇祯十五年（1642）四月，黄道周出狱后听说徐霞客离世，作《遣奠霞客寓长君书》，文中再“忆壬申岁”，感叹身边没有徐霞客，“即令台、宕、华、峨，起于左右，仆杖履甚健，亦岂乐自独从之乎?”文中提及“宕”即是“䧹宕”。雁荡山留下明朝后期洁身自好、有操守的几位节义文人的深厚情谊。

雁荡山归来，回首遥望，其水、其岩、其谷、其人，低调、低沉、幽深、厚重，山名无相，沉如雁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