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修一幢吊脚楼（三）

一根木

三、爷爷从重庆一路乞讨回家

爷爷喜欢打抱不平。在村子里，他几乎成了一个免费判官，只要有什么纠纷出现，就会有人找上门来，让他评个是非。爷爷的话不多，但让人服气，总能合理地公正地处理好这些棘手的问题。

父亲一岁时，国民党开始到村子里抓壮丁。那个时候，爷爷当了“官”，成为村里的副保长。副保长相当于现在的副村长。

因为是副保长，爷爷就有了更大的责任心，村里发生的任何棘手事，他几乎都要去解决。

抓壮丁的任务，实际上摊派到各个村了。上面的规定是“三丁抽一”，即一个家庭有三个男劳力，就抓一个去当兵。

在爷爷家，有三个儿子，老幺还小，当时具备劳动力的有三个，所以必须抓一个。

抓谁去当兵成了他们家的难题。本应该老大出马，但老大性子绵软，自己孩子又多，怎么劝他都不愿意去，并且装病，打榨也有气无力甩不起几百斤的“撞杆”了，尽力推辞。因为他听别人说，当兵是打小日本，只要去了就不可能活着回来。所有人的目光一下投向了老三，即我的爷爷，爷爷当时不知如何是好，去与不去，其实心里也没有底。

爷爷的父亲可是有名的宠爱袒护幺儿子的父亲，他说，你们老大老二去哪个都行，就是不准打你弟弟的主意！

我爷爷说，爹，大哥身体不好，弟弟太小，恰恰我符合当兵条件，自然是我去，只是我儿子才满周岁，你们都帮不上忙，家里没个男人怎么办？

我奶奶腾地站起来，“你去吧，我给你把儿子养好，把家照管好，你放心大胆去，在天池口，没哪个敢欺负我家!”

就这样，爷爷就成了自愿报名参军的“壮丁”。

一路抓去的还有几名老乡。他们搭乘轮船去重庆。在十分漫长的水路上，他们看到不少因瘟疫相继死去的士兵尸体，被白色布裹着丢进长江时，都不由自主地抹起了眼泪，他们感受到一个普通人的命运，在混乱的岁月里是多么脆弱和渺小。

爷爷依靠强壮的身板躲过了瘟疫的袭击。

在部队里，爷爷寝食不安，心烦意乱，一直都不能安心操练，他无限地思念家乡的15岁的奶奶和一岁的孩子。

不过，有点文化就有好处，爷爷很快就被长官看中，当了团部的文书。没过多久，就有好消息传出，说日本鬼子就要投降了，爷爷所在的部队要被空运台湾，接收台湾。

爷爷有些坐不住了。他不想去台湾，他哪里都不想去，只想早点回家。

后来，他发现有士兵从兵营里逃跑时，他不再犹豫了。他说服两个同乡，决定一起逃出队伍。约好次日半夜出发，可是有个老乡瞌睡大没醒，爷爷踢他一脚也不醒，只好放弃了。这个老乡后来去了台湾，但是在跨海船上就病死了。

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爷爷和一个长阳老乡一起出发逃命了，他们翻过军营的高墙，然后不顾一切地朝沉沉夜幕中奔跑。明显地感到追兵射来的子弹呼呼作响在头上飞，还能听到凶猛的狗吠声。

他们跑啊跑，终于跑出了危险区。他们身无分文，辗转数十个小镇、村庄，没有吃的，就停下来帮别人打工挣吃的，吃饱后又继续赶路，他们行走数万里，完全靠一路乞讨回到了家。

当爷爷衣衫褴褛，拎着一个残缺的饭钵，突然出现在奶奶面前时，奶奶已经认不出自家男人了。

“我是儿子他爹。”爷爷说。

爷爷手中的饭钵“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昨晚梦到你了。”奶奶说。

“真的梦到了？”

“我做梦一直很灵的。”

爷爷奶奶久别重逢，抱在一起嚎啕大哭。只有我父亲浑然不觉，他那时坐在地上玩泥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