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正文：那粒文学梦的种子

正文

　当供销社从村子里那条老街上迁到更宽阔的新址后，原来的那处空间逼仄、光线昏暗的小书店，便有了一个新的天地。拾阶而上的气势，宽大的玻璃门窗，以及扩展开来的面积，足以让乡间孩子们幼小的心灵有了更宁静舒适的向往所在。

书店的新址就坐落在公社革委会东边和北边两条街道交叉路口的东北角，往东紧挨着“铁业社”（农资门市部），再往前走经过税务所不远是一座石桥，然后上一个土坡就是哥哥姐姐们就读的中学，往北数十米路东工商所的后面便是我们的小学。

　那时候的书店其实就是供销社的一个门市，主要经营一些学生们学习用的文具之类，诸如铅笔、橡皮、练习本等。“小人书”也有不少，但几乎每一本的故事内容都深深镌刻着那个时代的印记。而小学生、中学生作文选之类的书籍，因为平时读的太多而失去了新鲜感。其他可供选择的书籍并不多，真正让小孩子们感兴趣的更是少得可怜。然而，即便如此，对于我们这些渴望知识、怀揣梦想的乡村孩子来说，这书店却无异于一座小小的宝库，始终是我们最愿意光顾的“乐园”。

每当放学后，或是周末的闲暇时光，我总是迫不及待地奔向供销社的新址，一头扎进那个弥漫着墨香和纸张味道的书店里。我的眼睛在书架上急切地搜寻着，希望能找到一本让自己心动的书籍。然而，大多数时候，都只能失望而归。

　那是初夏的一天，我照例像往常一样来到书店，正对着书店门口平时摆放新书的那个书架上，赫然出现了一本以前没有见到过的《儿童文学》。这本书的封面设计以及色彩，还有那四个很有特点的书名题字，一下子就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时书店里的书籍不同于现在这样开放式摆放，读者可以随意选取，任意翻阅。而是像货物一般放置在隔着柜台的书架上，购买者只能站在柜台外面观看，很不方便。好在书店里的大康叔叔是一位和善的人，对我们这些小常客总是很友好。听大人们说他老家是潍坊那边的，至于他为什么会来到我们这个偏远的地方工作，我一直都很困惑。直到很多年以后从大哥那儿得知，他真名叫康治，是益都县（今青州）人，原来在寿光羊口盐场工作。当时五莲缺少人才，国家从昌潍地区（潍坊市）调过来一批工作人员支援山区建设，县里很多单位都有，大康叔叔就在其中。要不是大哥告诉，我还真不知道当年家乡有这么一段历史往事。他那高高的个子和那胖胖的脸上时常挂着的笑容，给我留下太深的印象。他把书递给我，说了句“小心别弄脏了”，便去忙其他的事情了，任凭我站在柜台边仔细翻看。

　书中的故事丰富多彩，那些描写城市生活的场景，虽然离我很遥远，但字里行间让我充满了向往。我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走进那些高楼大厦，感受那种繁华都市的快节奏生活。书中还有一篇是描写乡村纯真美好生活的文章，倍感亲切。印象中写的是一个距离太湖不远的村庄，其中一段描述作者站在高处看到太湖上风帆点点的情形，至今依然记忆犹新。

然而，当我看到这本书的定价——三角五分时，我的心顿时沉了下来。要知道，在那个贫穷的年代，三角五分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我十分无奈且又小心翼翼地把书还给了大康叔叔，心里充满着万分不舍。

回到家以后，我脑海里总是浮现着那本书的影子，放却不下。于是，心怀忐忑地鼓起勇气向母亲说出了购买的想法，而母亲的回答简直让我喜出望外。

　母亲虽然没有上过学，但出生在书香之家。外祖父振昌公出身当地望族五莲张仙王氏，据说与琅琊王氏有着深厚的渊源。他接受过私塾教育，饱读诗书，言谈举止间流露出温文尔雅的气质。他那时在诸城工作，每次回来我见到他的时候，总觉得外祖父是那种文化人的形象。母亲或许是从小受家庭熏陶，她对知识的重要有着自己的理解。至今我仍然清晰地记得那天母亲看着我充满渴望的眼睛，欣然点头同意的样子。那一刻，我心里满是兴奋和喜悦，更多的则是对母亲的感激。

第二天，我便拥有了那本属于自己的《儿童文学》。自从有了这本书，我的生活变得更加丰富多彩。每天放学后，我都会迫不及待地回到家，躲进我的小天地里，如饥似渴地阅读着，书中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跳动的音符，组成了一首美妙的乐章，在我心中回响，直到完全融入我的灵魂深处。

受到书中故事的启发，我开始尝试着模仿它们的风格，用稚嫩的笔触写下自己的所思所感。记得那篇春游白马山（家乡淮河水库大坝东侧的一座不高的山包，存有许多传说）的作文，还得到了语文老师的表扬，更增加了我对作文的兴趣。

　岁月流转，我投笔从戎，穿上了绿色的军装，踏上保卫祖国的征途。在部队的日子里，我经历了太多第一次：第一次站岗放哨，第一次实弹射击，第一次参加会操，第一次独自执行任务……每一次的经历都如同书中的故事一般，充满了挑战与新奇。十多年的军营生活固然艰苦，但那份对文学的热爱却从未减退，虽然没有直接从事文学创作，然而文字始终是我心灵的慰藉，更是与外界沟通的桥梁和了解世界的窗口。

后来，在军营里认识了妻子，她同样是一位文学爱好者，利用业余时间创作了大量的诗歌、散文，是当时团里乃至济空大院有名的“小能人”。尤其是她的杂文作品视角独到，语言精炼，文笔犀利，一度成为济南日报“历下晨钟”栏目的特邀作者。在妻子的影响和鼓励下，我心中那粒播种已久的文学种子得到更多的滋润和营养，为日后的进一步萌发提供了更加丰厚的土壤和环境。

　转业回到地方后，我进入了金融行业，所从事的工作与文字密切相关。在工作的间隙，就更加珍惜每一次与文字打交道的机会，有意识地系统学习诗词知识，从唐诗宋词中汲取营养，从现代诗歌中感受新意。同时开始了自己的诗词创作，用更加凝练与富有韵律的语言，表达我对生活的感悟与热爱。多年后，我陆续出版了自己的诗集《岁华撷英》《清泉流觞》《抱朴寻真》，收获的喜悦与激动难以言表。我深知，这一切的成就，都离不开我童年时期种下的那粒文学梦的种子。是它，让我在成长的道路上，始终保持着对文字的敏感与热爱。

在创作《山河蕴藉》这本诗集的过程中，我更是倾注了全部的心血。我试图通过文字，去描绘那些壮丽的自然风光，去表达那些深沉的情感与思考。感谢中国作协副主席、解放军艺术学院副院长、著名军旅作家李存葆将军为我的诗集题写书名，他的认可与鼓励，如同春风化雨，滋养着我这棵文学的幼苗。存葆大哥还送给我几本他的散文集，并建议我尝试散文、随笔等不同文体的写作，认为这将会让我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于是，我开始尝试着将生活中的点滴感悟，用更加自由、随性的笔触记录下来。这些作品，虽然还显幼稚，但都是我对工作、生活的真实反映。

　而让我感到遗憾的是，当年参军离开家乡时被我用一只木箱封存起来的那本《儿童文学》连同小时候积攒下来的200多本“小人书”却不知所踪。每当我回想起那个装满童年记忆的木箱，心中总会涌起一丝眷恋。那些书，不仅仅是我童年时期物质上的财富，更是精神世界的宝藏，它们是我从一个懵懂孩童转变为一名文学爱好者最初的挚友，留在了我的心田，永远不会忘记。

如今，我的书房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从古典名著到现代佳作，从哲学思想到自然科学，它们如同一位位沉默的智者，静静地等待着与我的对话。每当工作之余，我总会沉浸在这片书海当中，让心灵得到最纯粹的滋养与洗礼。书籍，已经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们不仅拓宽了我的视野，丰富了我的知识，更让我的精神世界变得更加丰盈与深邃。

　现在的我，已然到了退休年龄，但那份对文学的热爱与追求却从未改变。回想起来，我要感谢母亲，是她在我小时候无意间播下了文学的种子，让我得以在文字的世界里自由翱翔；我感谢那些陪伴我成长的书籍，是它们给了我无尽的启迪与力量；我感谢所有在我文学道路上给予我帮助与支持的人，是他们的鼓励与认可，给了我续航的勇气和动力。

2024年10月于金源山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