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996年的夏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96年的夏天,特别漫长。</p><p class="ql-block">那一年7月,从重庆电专毕业的我,回到山东报到时却吃了闭门羹。</p><p class="ql-block">那一年,正赶上国家大中专学生就业从统包统分向双向选择的急剧变革时代,1996年这一年,国家人事部下发了不包分配大中专以上毕业生择业暂行办法。</p><p class="ql-block">事后想起,作为70后的我们,似乎人生旅途中注定要赶上国家的每次巨大变革,始终被时代洪流裹挟着前行。</p><p class="ql-block">那个年代,对一个农村孩子来说,考学,农转非,包分配,吃皇粮,的确是件令人向往、实现命运改变的大事。</p><p class="ql-block">没想到的是,省外求学几年,毕业之际,赶上了大中专学生不包分配的变革,当得到省局人事处“省外毕业生不再分配安排”的答复,我竟一时不知所措。</p><p class="ql-block">父亲知道后更为着急,却深感无力,只是闷着头从早到晚去地里干活。然而,有一天,父亲突然说,“走,咱去找你Z大爷去。”</p><p class="ql-block">Z大爷是父亲的发小,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解放时一起学会计、干财粮,后来单位裁员分流,父亲去了工厂,再后来又赶上60年钢铁下马,父亲还是回到了农村生产队,从此成为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p><p class="ql-block">Z大爷被单位辞退后又到公社找了份工作,文革期间被列为黑五类再次下放,80年代平反后到区里组织部门工作,再后来干到区里一个局的二把手,成为村里走出去的有头有脸的公家人。</p><p class="ql-block">世事无常,时代变迁,几十年间,父亲和Z大爷两人的生活境遇发生了很大变化,不变的是两人感情却日益深厚。父亲拖家带口一大家人,人口多,日子穷,生活苦,一直是生产队的困难户。在区里工作的Z大爷,时常接济帮助父亲,有事父亲也喜欢同Z大爷商量。</p><p class="ql-block">这次,父亲找Z大爷两人商量后,决定去省城济南找一个同村的大领导。</p><p class="ql-block">父亲说,大领导是他和Z大爷的发小,还是小学同学,小时候玩得挺好,后来大领导考学出去,留在了省城工作,现在已混到了厅局级干部,是我们村当时走出来最大的领导了。但父亲说,大领导很少回村,多少年了,几乎没有来往,只听Z大爷说起过他。</p><p class="ql-block">在我眼里,父亲是一个极其要面子的人,他也一直认为是自已是个有本事的人,只是命运不公罢了。</p><p class="ql-block">记忆中,要面的父亲,从来不在Z大爷家吃饭,每次办完事就走。Z大爷常开玩笑说,“你爸这个人,真是有意思,总是说完话就跑。”直到多年后,我才理解父亲,这也许是他在发小同学那儿留下的最后倔强与尊严了。</p><p class="ql-block">当听到,Z大爷说,“三儿分配这个事,只有到省城找到大领导,才能办成。”</p><p class="ql-block">从来不愿求人的父亲,这次为了儿子的事,决定去找找他的大领导同学,这也是我印象中父亲仅有一次求人办事。</p><p class="ql-block">记得7月的那天,父亲背上一袋用小米磨的茶糖面,特意找出一个黑色皮革带拉链的皮包,这是父亲在石料厂上班时的皮包,平时很少拿出来用,这次看他放包里放了好象两条烟似东西,用报纸包着,鼓鼓的。</p><p class="ql-block">从山里到省城路途还是遥远,那时交通也不方便。头天晚上我们先赶到县城博山,住在Z大爷家。天刚放亮,我们三人赶上最早一班去省城济南的长途汽车,两三百里路,颠簸了三四个小时,上午早早赶到了济南长途汽车站。</p><p class="ql-block"> 在济南长途汽汽车站旁,我们找到一家简陋的早点铺,要了几个包子,就着咸菜,喝了碗粥,草草吃过早餐。Z大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在的小本子,牛皮纸封面,本子的角已卷起,他翻开小本子,从第一页就找到了大领导的单位地址和电话。同早餐铺大叔又落实了一下地址,看得出,Z大爷出门前和父亲都做足了功课,Z大爷做事既干练,又有章法,而且还很健谈,说话办事一套一套的,很有公家人的范。</p><p class="ql-block">Z大爷和父亲商量到,“ZMY的单位和宿舍在一起,离这儿比较远,咱们还打个出租车去吧,赶趟。”</p><p class="ql-block">那时,济南的出租车都是天津大发的黄色面包车,满大街都是黄虫。Z大爷从路旁叫了一量面的,司机是位矮胖矮胖的师傅,一口济南话。Z大爷坐在副驾,父亲坐在司机后边第一排,我坐在最后一排的三人座,当时感觉车的空间还挺大,车窗玻璃都已手摇下来了,跑起来呼呼带风,倒不显得闷热了。</p><p class="ql-block">路上车开的挺快,车窗外,高高的楼房,宽阔的马路,川流不息的行人,从眼前略过。其实,对省城济南,父亲是熟悉的,刚解放时,父亲在济南会计学校上过学。他说,这是他人生中最幸福难忘的一段时光,他常常跟我聊起,上学时情景,报到时叫了辆黄包车到学校,休息时经一纬九的去转弯,如数家珍,反复提及。然而这次,父亲却一路沉默不语。也许,这是父亲平生第一次打出租,我看到父亲一路上一直盯着那个表盘,对于生活拮据的父亲来说,路上每跳一个字都会让他心里揪一下,但他还是强装镇定,可能也是怕Z大爷看出他心疼车费来。那次打车花了父亲18块多,够一袋粮食的价钱了。</p><p class="ql-block">一路上,Z大爷坐在司机师傅旁边的副驾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至今,也不知Z大爷当时是否察觉到父亲的窘境没有。父亲和Z大爷一直叫大领导小名,一路上只听Z大爷在那儿聊,说小时候和他们大领导一起上学,一起下河,一起打架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大领导单位虽处省城郊区,但却威严大气的很,宽阔的马路旁,高高围墙,深深的院子,院子深处有一座威严的大楼,远处还有几排楼房。门口有岗亭,一位穿着一身制服的年轻警察,一个标准的军礼,拦住了我们。</p><p class="ql-block">问“你们干什么的?”</p><p class="ql-block">此时,Z大爷的优势显现出来,毕竟是区里干部,也是见过世面的,说话办事,一套套的。</p><p class="ql-block">他上前和蔼的说到“同志,我们今天来找你们那个领导ZMY”</p><p class="ql-block">站岗的说“请稍等,我先打个电话”</p><p class="ql-block">岗亭的桌子上,放着一部黑色的电话座机。不一会,电话那头说大领导不在单位。</p><p class="ql-block">接着,Z大爷又拿出那个牛皮纸封皮的小本子,翻到大领导家里的那个电话,他和站岗的警察商量说:“同志,您看能否再给他家里打个电话”。</p><p class="ql-block">不一会,电话那头拨通了,这次接电话的是一个女的,应该是大领导夫人了。Z大爷从站岗的手里接过电话,自报了家门。“嫂子,我们是从老家过来的,找ZMY”</p><p class="ql-block"> 我在旁边听的出,对方在电话里简单寒噌几句,说大领导大在家,好象去淄博出差了,今天不回来了。</p><p class="ql-block">放下电话,Z大爷显得有些沮丧,呐呐的自语,"没在家,没在家”。扑了空的Z大爷一会儿就调整过来情绪,一边和父亲强调大领导去淄博出差了,一边商量要不要去淄博找他去。</p><p class="ql-block">然则,刚才还有些局促的父亲,似乎释然了很多,他说,“算了算了,咱先回去,以后再说”父亲心里似乎明白了许多。另一边,Z大爷担心让父亲失望,安慰父亲说,改天我再给他打电话,看看怎么办。</p><p class="ql-block">那天,我们匆匆赶了回来,怎么回来的,已然记不清了,只记得去往济南长途汽车站时没有再打出租,而是等了半天的公交车。</p><p class="ql-block">回来后,我开始四处找工作,9月,当我找到一家单位要签约时,也同时接到了省电力工业局的通知,幸运的是,最终省局还是给分配了。</p><p class="ql-block">入职山东电力后,兜兜转转,如今已在北京工作、生活、定居。</p><p class="ql-block">后来,每每出差到济南省局办事,常常会想起两位老人同我找工作的情形。偶尔和父亲聊起此事,他总是呐呐的说,“当时如果能找上我那同学ZMY就好了,他肯定能办”。后来Z大爷也退休了,我每次去看望Z大爷时,Z大爷依然十分健谈,常常问我在哪儿工作,在那儿还有个老家的领导,谁谁谁,让我去找他,但却从来没有再提及济南之行的事。有时还不忘嘱咐两句,三儿,要争气,好好干,走正路。</p> <p class="ql-block">前两年,Z大爷和父亲相隔一年先后离世。如今,有时坐在办公桌前,偶尔想起两位老人带着我,坐着黄包面的在省城奔走的情形,想着想着,有种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