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花秋韵

锦帆映浦

随记一（作于2024年10月19日） 　　 今年秋天，居然可以坐在阳台上欣赏蓼花随风摇曳的风姿，拿一杯热水或一杯咖啡，边啜边用手机摄影，常常让我满心欢喜。 去年在干旱的长潭水库库底红杉林林区见到一簇红蓼，敏哥和我一起采撷了一大把，供瓶养在书房好几个月，等到凌冬到来，蓼花的如针眼般大小的黑色种子掉在书桌或书本上，我总舍不得把它们当成垃圾，小心翼翼地采收起来，把它们撒在花箱泥土里，我知道来年秋天它们定会跟我再度重逢。果不其然！ 十五年前，我在收集古代生态诗篇时，常常被红蓼的诗篇左右，总想把上千首诗作一一读完，古人写得好生动，我在见到这些诗句时大为惊叹他们汉字功底的高超。可不是吗？蓼花的诗作并不单纯是一幅二维的风景画，它具有动感，跳跃感，更像现代人的一帧帧影像，三维的动态电影！那些年常常想，生态建设，最应该使乡野返朴归真，尤如古人的诗歌画面。 唐诗中张祜的《鹭鸶》、温庭筠的《溪上行》、宋诗林逋《池上作》、惠琏《舟行寒江曲港》以及不知名的《女伴秋江》、洪适《渔家傲·七月澄江》都是很灵动很可爱的生态佳作。洪适的《渔家傲·七月澄江》便是在黄岩澄江所作，于今我们可以见到八百年前的澄江上夹岸红蓼摇曳翻轻浪、紫色羽毛的鸂鶒划水飞翔的生态画面，很有趣。 《鹭鸶》唐·张祜 深窥思不穷，揭趾浅沙中。‍ 一点山光净，孤飞潭影空。 暗栖松叶露，双下蓼花风。 好是沧波侣，垂丝趣亦同。 《溪上行》唐 · 温庭筠 绿塘漾漾烟濛濛，张翰此来情不穷。 雪羽䙰褷立倒影，金鳞拨剌跳晴空。 风翻荷叶一向白，雨湿蓼花千穗红。 心羡夕阳波上客，片时归梦钓船中。 《池上作》北宋 · 林逋 簇簇菰蒲映蓼花，水痕天影蘸秋霞。 分明似个屏风上，飞起鵁鶄一道斜。 《舟行寒江曲港》宋 · 释惠琏 扬帆出浦又入浦，转盼顺风还逆风。 芦叶萧萧两岸合，蓼花细细一川红。 鸥兼野鹜冲行棹，浪挟汀沙打卧篷。 行李向来吾自决，漫将晴雨问渔翁。 《西江月· 女伴秋江》 女伴同寻烟水。今宵江月分明。 舵头无力一船横。波面微风暗起。 拨棹乘船无定止。楚词处处闻声。 连天江浪浸秋星。误入蓼花丛里。 《渔家傲·七月澄江》洪适 七月凛秋飞叶响。 长吟杳杳澄江上。 秃尾槎头添一网。 丝自纺。新炊菰饭更相饷。 渡口青烟藏叠嶂。 岸傍红蓼翻轻浪。 鸂鶒沈浮双漾漾。 闻鸣桨。高飞拍拍穿林莽。 随记二（作于2024年10月23日） 　　一 读古籍原著的重要性，其意义我已多次说明。因为，只有这样，可以堵住和改变后人任意杜撰、猜测和移栽的论调，是的，我用“移栽”来用词。因为文明，是用血肉之躯构建的，残酷无情不顾苍生者最终王之而有国，体恤苍生拱手相让守土者沦为奴，文明由王者书写，王者理直气壮将奴隶者的文明大树连根拔起，移栽入自己荒芜的文明中，历史就是由诈骗串联而成的口口相述语言。而古籍原著才有可能为此拨乱反正。 文史研究和文史专家首要的任务和贡献，并不是将现有的、由诈骗串联而成的、成担箩筐中的箩卜一个个挑出来，放到篮子中或端到盘子中供人观赏或食用——呵，我多伟大呀，我又写成一篇洋洋洒洒的论文——不不不，就抄袭和组合拼装的文章，从专业性来说，完全可有可无，因为其本身就是另一堆垃圾而已。文史研究和文史专家，需要从古籍的原著中找寻到线索，厘清被后代篡改的史料并还原部分事实。 做这一项工作非常辛苦，清欲寡闻，有一点点收获，也或许被不劳而获者盗用殆尽。发现很难，而盗用只需几分钟。江湖历来险恶。二 前几天，我写过一篇关于红蓼的小文，当初着手写这一篇短文的初衷是想介绍宋代著名的词作者谢逸。谢逸，大约是我除了李清照、李商隐、辛弃疾之外，第四位喜欢的词作者。最早得知谢逸其名，应该是九十年代，读黄岩籍作家、曾任新华社首席记者朱幼棣先生的《淡出九峰》一书，其内他在描述严蕊故事时，曾猜测严蕊词作有可能受谢逸影响，并猜测为“谢卿”而作的谢卿，指的就是谢逸。 谢逸提到蓼花的词作有两首：《渔家傲》及《采桑子》。 《渔家傲》 秋水无痕清见底。 蓼花汀上西风起。 一叶小舟烟雾里。 兰棹舣。 柳条带雨穿双鲤。 自叹直钩无处使。 笛声吹彻云山翠。 鲙落霜刀红缕细。 新酒美。 醉来独枕莎衣睡。 《采桑子》 其一 楚山削玉云中碧，影落沙汀。 秋水澄凝。 一抹江天雁字横。 金钱满地西风急，红蓼烟轻。 帘外砧声。 惊起青楼梦不成。 其二 冰霜林里争先发，独压群花。 风送清笳。 更引轻烟淡淡遮。 抱墙溪水弯环碧，月色清华。 疏影横斜。 恰似林逋处士家。 其三 冷猿寒雁淮山远，风袅青帘。 飞雪廉纤。 莫道空中是撒盐。 到时乳鹊喧梧影，晓卷疏帘。 彩服巡檐。 索共梅花笑语添。 三 史籍上历来记载谢逸是江西人，如《全宋诗》对他的介绍： 谢逸（一○六八～一一一二），字无逸，号溪堂居士，临川（今属江西）人。少孤，博学，工文辞。以咏胡蝶诗三百首知名，人称谢蝴蝶。屡举进士不第，以布衣终老。逸与从弟迈齐名，时称“二谢”。吕本中列两人入《江西诗派图》，有逸似康乐，迈似玄晖之誉。卒于徽宗政和二年，年四十五。著有《溪堂集》二十卷及补遗、词集等（《直斋书录解题》），已佚。 《全宋文·卷二八七五》： 谢逸，字无逸，号溪堂，临川（今属江西抚州）人。少孤，师事吕希哲，博学工文辞，善诗文，吕本中列为江西诗派中人。操履峻洁，再举进士不第，遂绝意仕进。政和三年卒于家，年未五十。尝作蝴蝶诗三百首，多佳句，时人誉为谢蝴蝶。著有《春秋广微》、《樵谈》、《溪堂集》、《溪堂诗》、《溪堂词》、《溪堂师友尺牍》多种。淳熙中州守赵烨绘其像于学祀之。见谢薖《竹友集》卷一○，《直斋书录解题》卷一七、二一，《宋史》卷二○八、二○九《艺文志》，《江西诗社宗派图录》，明弘治《抚州府志》卷二一，清同治《临川县志》卷三四，《宋史翼》卷二六有传。 四 我有个习惯，但凡遇到籍贯是江西籍的宋代著名哲学家、诗人或词作者，我都会哑然失笑。知道大多都是此人在历史上太过于优秀，明清代被荒唐移栽到江西境内了。 谢逸就是这样一个籍贯被移栽为江西的人，而在江湖上传承的他的许多传说，比如“少孤”之类的，也是后人杜撰的。还有什么吕本中列其为《江西诗派图》中，有“逸似康乐、迈似玄晖”之誉，十有八九都是后人更改古籍或任意创作编排的传闻，以讹传讹，代代相传而已。 　　 谢逸的籍贯是“上蔡”。他与“上蔡先生谢良佐”、谢克家、谢伋、谢敷经、谢希孟的籍贯都一致，全都是上蔡人。因为他本人就是“上蔡先生”谢良佐的儿子。 叶适先生的《水心集》中有一篇《上蔡先生祠堂记》，他在文中提到一笔，谢良佐遭党人禁錮流放，未解押之前已去世，他的几个儿子避兵捕，逃往各地。其中“谢迸”死在楚地，“谢逸”死在福建，唯有“谢克念”落台州。因谢逸兄弟克念与谢克家同辈，所以，严格意义上说，谢逸就是谢伋的从伯父或从叔父。而根据谢希孟灵石为谢克家、谢伋等人扫墓的诗“吾门起典午，台徙今五叶”一语可见，谢家原为晋代谢安族裔，是“旧时王谢堂前燕”六朝豪门王谢之谢家，迁徙到台州彼时已经有五大后裔家族了。‍‍ 五 《上蔡先生祠堂记》（《水心集》卷十） 谢良佐，字显道。受业二程，与游酢（定夫）、杨时（中立），皆为高第，号“上蔡先生”。学者宗其传，谓“颜、冉复见也”，不幸遭党人禁锢，未解而卒。诸子避兵，迸、逸，一死楚、一死闽；独克念者落台州，绍兴六年，给事中朱震（子发）奏，官之，寻，亦死。克念有子，偕。偕，三子，无衣食，替人承符，引养老母。嘉定五年，太守黄㽦（子耕）修郡志，访求故家得之，请见，抗宾主礼，给冠带、钱、米，买田宅，祠显道于学（在二程后）。郡人惊异，曰：自黄太守来，他日邦赋之没于群奸者，一收敛；公使之消于妄费者，悉减节。遂能以其馀“兴小学”、“作棂星门”、“增太学生食服”、“有珩韠器”、“有罍簠”；又“设潜火，立养济”、“葬丛骸”；政通化达，生死润赖，此吾等所知也。惟“上蔡事”不可解甚！或强笑曰：奚不切之若是哉？ 夫意有远近，知有难易。《诗》曰：“烝我髦士”，近也；又曰：“续古之人”，远也。兴小学近，而易知也；祠上蔡远，而难解乎？道，非人，不行；不行，而天地之理不章，古今大患也。‍ 先王，比联闾附而教。其“人”，不敢薄也，然其“致道”而成材者，几绝；都，旷；国，不一。遇焉！故，尊之、贵之、珍之、重之，哀其死也，尸祝以神之，禄位以延之，更世千百犹未也，盖“公”之也！若使人奋其“私”，智家操乎异说，各不相统，而以“己之气血所胜者为善”，则道德坏而义理灭矣。 解子耕之举者，宜，曰：独上蔡事，尤长，非不切也。昔，正考父饘粥于鼎，循墙而走，其后孔子生，而孟僖子命其子学礼焉。‍ 谢氏之困于庸奴久矣！子耕既洗沐之，列于士大夫，安知无达人出，复佐二程之道？斯可以占天意矣！然则余之不切，不愈甚乎？ 六 《水心集》中的这一篇《上蔡先生祠堂记》虽被叶适的学生们收在《水心集》中，但按行文，“落”在台州之落一字看，其说者定是黄岩人，表明别人都走了，而他没走。说明谢良佐一家就安家在黄岩林古一带的上蔡，并非是后人们杜撰的河南上蔡，什么侨眷。‍ 《上蔡》一文的作者，我觉得更可能是谢希孟。比起叶适，他更知道故家的人和事以及先后原委。我的依据之一是：其文中写着“嘉定五年，太守黄㽦子耕修郡志，访求故家得之，请见”，这一句大多人断句错误，这是难免的，如果不清楚谢家成员的人，很容易错失并误读此句。“得之”并非是得到的意思，它指的是“谢得之”，谢得之当年住在黄岩上蔡（今天的林古，也称临古），黄子耕去拜访他，才获得谢克念的孙子辈情况。《北涧诗集》中有两首是北磵回应谢得之的诗文，称其为“乡先进”也即是家乡的前辈。我在十年前读过，记得这个人。“故家”对于谢希孟成文是成立的，也即是老家，但对于叶适成文有些不妥的。当然，有些人说这是指谢良佐故家，这样理解确实也能成立。总之，这一句值得商榷的。依据之二是：谢希孟曾将自己和祖父的文章交由叶适阅读。叶适在为谢伋《谢景思集序》中提到“谢希孟示余大父《药寮丛藁》二十卷”，可见，当时由谢希孟之手交给过叶适谢家的丛稿过。祖父的文稿让叶适浏览，自己的文章和诗文一并交给叶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陈耆卿是叶适的学生之一，他最后编定《嘉定赤城志》，而《嘉定赤城志》初稿全文从黄子耕时期，也即早十多年就编写了，谁是早期参与编写者之一呢？这个现在姑且不能妄断。但在陈耆卿留传的作品中有《代谢希孟上丞相书》的篇目，这一点就非常可疑了。陈耆卿为何要代谢希孟上丞相书？！显然是谢希孟的文字存在陈耆卿卷中，后人无法解释来源，凑个名字岀来而已。由此，我怀疑陈耆卿从老师叶适那儿获得大量谢希孟文字，以其著名的文章，也或许就是部份谢希孟文字，而叶适的文章也如此！或许有谢家几辈人的文字，被叶适的儿辈和学生整理到《水心集》中了。上蔡一文中最后段原文应是“解子耕之举者，直，曰”“宜”与“直”相仿，误。 我应是第一位发现谢逸史实的人，希望往后的剽窃者有点良心，引用时记得注上我的姓名，因为“发现不易”、“发现太需用心”，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