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正文：小院儿里的葫芦

正文

　自从有了山里那处宁静的小院，每年的春天我都会栽种几棵葫芦，对葫芦本身的喜爱自不必多说，更多的或许是想找回心灵深处童年时期乡村的那种感觉。

在遥远的记忆中，人们围篱而居，种瓜点豆，葫芦作为其中的一员，不仅装点了居住环境，而且可食、可用、可赏，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几乎成为每户农家必种的作物。老人们喜欢坐在篱笆旁，手摇蒲扇，望着那一片片翠绿的葫芦叶，讲述着往昔的故事，孩子们则围在一旁，听得入迷，眼中闪烁着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向往。

如今在我看来，种植葫芦不仅仅是一项农事活动，更像是一场心灵的修行。

清明过后，当山里的绿意刚开始萌动的时候，我便迫不及待地挑选起那圆润饱满、色泽均匀的葫芦种子，采用传统而朴素的方法——温水浸泡后，从邻居杨大哥家的土灶里取些草木灰来，轻轻揉拌，让每一粒种子从这古老的除菌方法中获得足够的萌生可能，精心种植在已经备好的育苗盆中，让这希望的种子蓄势待发，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最初两只娇嫩的叶片悄然间从泥土中探出头来，面呈淡绿而充满好奇，带着几分不凡的雅趣，贪婪地吸收着阳光雨露，使得小小的生命变得既质朴又充满生机。

　接下来的日子，阳光逐渐变得温柔而坚定，持续不断地给予万物以生命的力量，伴随着接踵而至的绵绵细雨，葫芦幼苗一日日茁壮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葫芦苗日益茂盛，我便意识到是时候进行移栽了。于是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从育苗盆中取出，尽可能多地保留根部的泥土，然后按照合理的间距将它仔细地定植到了窗前那块精心准备的空地上。

葫芦是蔓生植物，在适合的气候条件下，每一寸藤蔓都不失时机地奋力向上发展，寻找着更加广阔的空间。它的藤蔓看似柔弱无骨，实则蕴含着惊人的力量，它们或缠绕在篱笆之上，或依附于老树、院墙之间，以最坚韧的姿态，展现着生命的顽强。

为了引导它们有序生长，我专程去仲宫大集旁边的农资市场买回几捆竹竿，在妻子的帮助下搭建起便于葫芦攀爬的专用竹架。于是葫芦藤蔓便在悄无声息中毫不客气地沿着架子蜿蜒而上，还不时有几片嫩叶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小院中的一切，渐渐呈现出绿意盎然的勃勃生机。

又在不经意间，那些不起眼、甚至有些“丑陋”的白色小花悄然绽放，渐渐成了这片绿意中的点睛之笔。它们虽不妖艳夺目，却自有一股清新脱俗之美，每一朵花都是一个小小的奇迹，静静地挂在藤蔓之间，等待着风的轻吻、雨的滋润，更孕育着生命与传承。

　再后来，这葫芦藤蔓愈发茂盛，它们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肆意攀爬，甚至跨越了我预先设定的界限，悄悄“进犯”到了妻子精心打理的“御花园”。见自己的“领地”被葫芦藤“侵占”，她二话不说干脆拿起剪刀，准备来个“斩草除根”，我赶紧过来阻止。

“不要着急嘛，你看这葫芦藤也是生命，还是让它随性吧。”说话间，我又指了指那些藤蔓上已初具雏形的小葫芦，“你看，这些小家伙多可爱，没准儿将来还能出息个宝贝玩意儿呢。”

于是，妻子不再坚持，采取了折中的办法，在小花园旁边另外再搭建一个架子，让葫芦藤蔓另辟蹊径有了更大的施展空间。从此，葫芦与花卉和谐共生，无意间成就了院子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转眼间，在夏日那无法拒绝的热情拥抱下，葫芦的藤蔓已经倾泻得满架皆是。而此时那些曾经不起眼的小花，也已完成了它们的使命，化作了一个个形态各异的葫芦。它们都像是天然雕琢的艺术品，形态各异，有的修长挺拔，有的圆润可爱，有的则像传说中的“宝瓶”模样，展现着特有的神奇。每一个葫芦都以它独有的相貌特点和细部特征，以及在这人世间的唯一性，承载着自然的馈赠和主人的心血。

　然而，生命的旅程从来不是一帆风顺。正当葫芦怀揣着对成熟的渴望，奋力生长，准备挂满枝头，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彩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挑战却悄然降临。那是一种无以名状的病害，悄无声息地侵袭了葫芦的表皮，起初还只是零星的斑点，但不过几日，这些斑点便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迅速蔓延开来，直至覆盖了整个葫芦的肌肤，让那些本该饱满圆润、色泽鲜亮的葫芦顿时失去了观赏的价值。而一旦染上此疾，便几乎无药可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眼前的希望化为泡影，留下万般无奈和一声叹息。

但更多的时候，葫芦依然表现出对自然界极强的适应能力，以它特有的坚韧与不屈克服着各种环境的影响，在经历过风吹雨打和病虫害的各种侵蚀之后，最终给人以收获的喜悦。

　当秋风送来缕缕清爽，葫芦的藤蔓逐渐枯萎，果实颜色也由绿变黄，最终披上了岁月的金色外衣的时，采摘的时刻终于到来。

我小心翼翼地穿梭在藤蔓之间，挑选着那些形态优美、色泽亮丽的葫芦。每一颗葫芦的摘取，都仿佛是在进行一场仪式，同时更需要用艺术的眼光去审视它们，确保每一颗都能展现出最佳的状态。而那些被保留下来称作“龙头”的藤蔓，更是体现了采摘者的艺术眼光和审美追求。它们或蜿蜒曲折，或苍劲有力，为这些葫芦增添了几分古朴与雅致。

　采摘下来的葫芦，经过精心处理，有的被雕刻成精美的摆件，放置在书房或客厅，成为家中雅俗共赏的艺术品；有的则被制作成茶具、水瓢等实用器具，让人们在品味生活的同时，也能感受到那份来自自然的纯净。而更多的葫芦，则被我细心地保存起来，接受着时间的洗礼，等待未来的某一天，绽放出更加璀璨的光芒。

　在传统文化中，葫芦被视为吉祥的象征，寓意着福禄双全、子孙万代。它圆润饱满的外形，象征着和谐美满的家庭生活；它强大的生命力，则激励着人们无论面对何种困境，都要保持乐观向上的态度。

而文人墨客对葫芦的喜爱，早已超越了其物质形态本身，他们将其融入诗词歌赋之中，赋予了更多的文化内涵与情感寄托。从“葫芦虽小藏天地，伴我诗书度春秋”的淡泊之志，到“葫芦挂壁添风趣，墨香伴月夜未央”的雅致生活，葫芦成为了文人精神世界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不仅是物质的存在，更是心灵的寄托，承载着人们对生活的热爱与对自然的敬畏。葫芦看似空无一物，实则蕴含着丰富的内涵与价值；人亦如此，外表的谦逊与内敛，并不代表内心的空虚与贫乏。在成长的道路上，每个人都要像葫芦一样，不断汲取养分，充实自己。如此，心中便萌生出几分诗意：

春植青禾称瓠苗，

素花雅淡欲凌霄。

蔓藤引兴好呈瑞，

篱落牵情欣弄娇。

长付文心诗有迹，

渐随物态画成瓢。

暑期隔日秋声近，

腹未虚空正束腰。

　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人们往往忽略了身边的美好与宁静。而种植葫芦的过程，让我学会了慢下来，去感受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去聆听大自然的声音，期间更体会到了劳动的乐趣与收获的喜悦，明白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真谛。

2024年10月于学文山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