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在秋风中飘落

麦田

院子里的桂花开了。我们几个姐妹经常被它绵长恬静的香气吸引，齐齐聚拢在桂花树下，静观物候，细嗅花香。 前两天，天气突然转冷，阴风习习，雨雾蒙蒙。我裹紧我的oversize外套，在院子的小花园漫步。我突然发现，几天前还香气四溢的桂花不再飘香了，有很多桂花散落在树下的草丛中，随风飞荡不知所终。活动室门口停放着一辆红色的哈雷戴维森，它的黑色座椅上也有一些七零八落的桂花。我伸出右手，用四根指头轻轻地把它扫入我的左手掌心，盯着它淡淡的黄，巧巧的小，粒粒的点，渺渺的香，不禁有一点心意迷蒙。 我把这些桂花捧回家，撒落在我的扩香晶石香薰精油肉桂摆件中，重新在上面滴了几滴宋朝精油，瞬时精油香与桂花香交织缠绕，慢慢沁入我的心脾眼鼻，然后又从这里一点一点向周围扩散。我架起腿，两手合尖顶在鼻子底下，眼睛痴痴地看着窗外，就这样忘乎所以地将自己摆放在五味杂陈的香氛中，既不想让时间停止，也不情愿让时间继续。 有人轻啜一口波尔多酒，就知道是左岸酒还是右岸酒。我不知道通往大西洋的吉伦特河有多深，也不知道它左右两岸的酒，哪个雄劲，哪个柔美，但我知道我家的桂花香源自哪里，哪棵树，甚至哪个枝丫。 就在这香气氤氲满帘间的地方，我得到一个让我欣喜又惊奇的消息，2024年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韩国女作家韩江的小说《素食者》，以表彰她直面历史创伤、揭示人类生命脆弱的激烈而富于诗意的篇章。我追过很多韩剧，但丝毫不了解韩国文学。我迅速上网查找韩江的获奖作品想先睹为快。遗憾的是，《素食者》断货，其姊妹篇《植物妻子》断货，连客服都说不清楚什么时候能有货。我咂摸着，出版商也不都是独具慧眼之人，和我一样也有哀梨蒸食的时候。真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的灵魂之友胡老师的女儿从美国给她发来了PDF版的《植物妻子》，她用A4纸全部打印出来了。她迫不及待地看完一篇，给我一篇。看完两篇，给我两篇。就在这香气氤氲满帘间的地方，我一张一张地看完了韩江的短片小说集《植物妻子》，其中包括《在某一天》《童佛》《傍晚时狗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跟铁道赛跑的河》等杰作，我发现她的每一篇文章都在用残忍的文字描摹社会底层人生活的凝重与艰难、凄惨与痛苦，他们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世界，但又找不到可以生还的出口。对于他们而言，拯救是漫长而遥远的，而绝望却近在咫尺。 就在这香气氤氲满帘间的地方，我的心跳由于阅读带来的憋闷而加快，我能真切感受到太阳穴上脉搏的颤动。我坐在靠窗的扶手沙发上，仰起脖子，狠狠地舒了一口气，兀自走到门外。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有两条奶白色的狗一大一小一前一后慢悠悠地走着，那条小的一步三回头，好像在等它的主人。我站在门外，迟疑，一时拿不准该往左还是往右。 太阳出来了。阳光从我站的这边径直射向那几棵高低不一的桂花树。我伸手搭住眼眉，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仔细地打量着这些桂花树，看见桂花在秋风中飘落殆尽。《吕氏春秋》中有：“物之美者，招摇之桂”。我觉得缺少了桂花的桂花树依然摇曳生姿，顾盼生辉。我想说点啥，但话到嘴边竟噎住了。算了，不说了，说了也没有人听。我眼里闪着光，发出一声长长的音乐般的叹息，透出难得又美妙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