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很多年以前,还是上小学的那个年龄,每当下午老师办公室门前那口被锈迹侵蚀过的大铁钟响起的时候,村里的那些“调皮小子”们便像一群归巢前还贪恋着夕阳余晖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聚集在一起,想象着如何整出点儿有趣的事来,宣泄胸中被枯燥无味的课本封存了一天的无奈。打打闹闹那些课间便能完成的把戏自然是不会再玩的,至于捉迷藏之类一般是小女生们喜欢的游戏。</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对于居住环境闭塞、娱乐方式匮乏的乡村孩子们来说,没有比放学后偷偷跑几里路到邻近的村子看场露天电影更有吸引力了。</p><p class="ql-block"> 家长们总是忙碌着,生产队里的农活好像永远都没有干完的那一刻,他们勤劳的身影多数时候出现在了田间地头,也就没有更多时间和精力顾及放学后的孩子们。我们便像是脱离了缰绳的小马驹,以一种近乎野生的自由,无拘无束,肆意生长,心中装满了对世界的好奇。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天空如洗过的蓝绸,几朵白云漫无目的地悠然飘浮在那儿,给宁静的乡村增添了几分闲适与遐想。不记得是哪位消息灵通的同学,像是从风中捕捉到了秘密的讯号,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压低声音却又难掩激动地说:“你们知道不?公社放映队今天在东南岭,放《向阳院的故事》”!这个意外的消息给正在煞费心机的我们带来了一个大大的惊喜。我几乎是飞奔着回家的,书包往炕上一扔,便迫不及待地跟随年龄稍大一点的同学朝着东南岭的方向奔去。</p> <p class="ql-block"> 对于要去的这个村我们并不生疏,村子里的人大多数姓岳。以前听老人们说很早的时候这里为了防范水灾,取名躲水村,后因地处汪湖(公社驻地)东南岭而得名。</p><p class="ql-block"> 路途虽然不远,然而对于我们这些年龄不大的“小脚板”来说,两三公里的距离也足以走得我们气喘吁吁,但那种“放飞”的感觉又让大家乐此不疲。</p><p class="ql-block"> 沿途是快要收获了的庄稼地,微风吹过,带着几分秋的凉意,混合着田野间泥土的气息。我们时而追逐嬉戏,时而放缓脚步,在空旷与宁静中快乐前行。 </p><p class="ql-block"> 到达东南岭时,夜幕已悄然降临。整个村庄被一层淡淡的蓝紫色笼罩,煤油灯的光亮开始在农户家中闪烁,与天上的星辰遥相呼应。但不一会儿所有的光芒最终还是要汇聚到那块银幕前,整个村庄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白天里的喧嚣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我们这些外村来的孩子,自然十分识趣地赶紧找块儿能够容纳下自己的空间席地而坐,等待着电影故事徐徐展开。</p> <p class="ql-block"> 那天的电影就是《向阳院的故事》。记忆中,好像是讲述了一位工人爷爷带领着一群“红领巾”与坏人斗争的故事,具体细节如今已经模糊不清了。但随后我自己的一段经历,却深深地留在了童年的记忆里。 </p><p class="ql-block"> 就在放映员中间更换片子的空当广播突然响起,喊出我的名字,告诉我场地后面有人找。这种情况在当年“露天电影时代”似乎是经常发生的事情,无非就是家长急于寻找自己“失踪”的孩子顺便采取的一种简单而直接的做法而已,大家也就见怪不怪。</p><p class="ql-block"> 听到喇叭里传出的声响,我心里生出些许无奈与不甘,可是毕竟是偷偷跑出来的呀,害怕家长生气。于是匆忙告别同伴,低头弯腰,使劲钻出密不透风的人群,绕到场地的最后面,看到了父亲的身影。他正站在那辆“大金鹿”的旁边,双手轻轻扶着车把,目光温柔地穿透了夜色,看着我渐渐走近他的每一步。那辆我曾坐过无数次、再熟悉不过的自行车,是父亲多年的“坐骑”,为他的工作提供便利的同时,还承载着父亲对家庭的责任与对子女的挚爱。</p><p class="ql-block"> 父亲看到我,只是微笑着,眼神里满是宠溺与疼爱:“电影好看吗?我怕你回家晚了不安全,就来接你了。”没有半点责备的意思,我忐忑的心顿时放松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咱俩是继续看电影还是回家?”稍停片刻,父亲又以商量的口气接着问道。因为从家里急匆匆出来时肚子是空着的,此时正感到又饥又渴,肚子还在咕咕叫着呢,加上走路时的疲劳,我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还是回去吧”。</p><p class="ql-block"> 有时自己也在纳闷儿,小时候究竟什么原因让我们冒着风险痴迷于跑到别的村子看场露天电影?<span style="font-size:18px;">现在回想起来,最大可能莫过于童年时那种“野性”,总想寻觅一个另外不一样的空间,去放飞那份固有的躁动着的本真,满足</span>那顽皮的天性罢了。至于电影本身似乎并不重要,《地道战》《地雷战》《小兵张嘎》《鸡毛信》那些老掉牙的“片子”,还有令人倍感乏味的“样板戏”之类,早就已经烂熟于心了。而那段时间《向阳院的故事》却是个例外,大概“新片儿”的缘故,喜新厌旧的心理还没有完全褪却,如此我也至少看过两三回了。</p> <p class="ql-block"> 父亲轻轻地把我抱上自行车的后座,“坐稳了,我们回家。”父亲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双手紧紧地环抱住父亲的腰,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安全感,仿佛只要这样依偎着,所有的疲惫和恐惧都会烟消云散。父亲的背,宽厚而坚实,是我童年记忆中最为有力的靠山。随着父亲轻轻一蹬,自行车缓缓前行,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p><p class="ql-block"> 这一路,父亲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我是不是还没有吃饭,应该饿了吧?提醒我天凉了要多穿衣服之类的。偶尔还问起我在学校的情况,话虽不多,却滋润着我的心田。</p><p class="ql-block"> 父亲骑车的速度不快,但却异常稳健。车轮经过的每一段路都像是踏在了我的心弦上,耳畔车轮碾过沙石路发出的沙沙声、链条转动与挡板摩擦的细碎声以及车座承受着重力偶尔发出“吱嘎”声,宛如一曲关于父爱与成长的乐章。父亲的呼吸沉稳而有节奏,又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让我在这漆黑的夜色中,找到了归属。 </p><p class="ql-block"> 父亲载着我继续前行。沿着公社“社办工厂”东墙外的乡间小道往北走,路口西侧便是平日里有数的几趟过往客车停靠的站点。那被称作“汪湖车站”的两间小房子静卧在那里,显出几分逼仄。然而,这里却是那个年代附近的人们走向外面世界的唯一的交通出口。随后就是一个坡度不大的小斜坡,下去就是那条熟悉的东西方向的潍徐公路,路北侧往东不远处灯火阑珊的地方便是父亲工作的单位。</p> <p class="ql-block"> 我们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父亲单位里的宿舍。这是一间普通但整洁的小屋,简单的陈设处处透露着温馨的气息。灯光略显昏黄,一张不大的桌子上放置着几本有点儿磨损了的书籍,牙膏牙刷等不多的日常用品整齐地排列在那里,显得井然有序。那天晚上,我没有见到与父亲同住这间屋子的于大爷,印象中他是从部队上回来的,老家在西边的于里公社,跟父亲是工作上的老搭档,他俩关系很好,直到现在我仍然能够记得他看着我时那慈祥的笑容。 </p><p class="ql-block"> 生活中,父亲是一位严谨而认真的人,对待一切事情总是那样一丝不苟,即便后来调到县城工作,住单人宿舍时也依然保持着这种状态。 </p><p class="ql-block"> 桌子靠右边的地方放着一只盛满饭菜的铝质长方形饭盒,旁边的搪瓷碗里装着两个馒头,显然这是父亲早已为我准备好的吃的东西。“一定饿坏了吧,快吃吧。”父亲边说边把饭盒放在我的手里。我赶忙接住,随即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仿佛要把所有的饥饿和疲惫都一扫而空。父亲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我,眼里满是慈爱与满足。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夜深了,父亲送我回家。再次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我紧紧抱着父亲的腰,心中充满了不舍与感激。村里的路并不宽阔,没有灯光的夜色依旧寂静无边,但我的心里却充满了光明与希望。我知道,只要在父亲身边我就会拥有无尽的幸福。</p> <p class="ql-block">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我已长大,离开了那个充满童年回忆的乡村,踏入了繁华的都市。城市的喧嚣与忙碌让我时常感到疲惫与孤独,而我总会时不时地想起那辆自行车上的幸福时光,想起父亲那宽厚而温暖的背脊,这是我童年最珍贵的记忆之一。它承载着我与父亲之间的深厚情感,也见证了我成长过程中的一段温馨。</p><p class="ql-block"> 我觉得,无论人生的路有多么漫长、多么崎岖,只要心中有爱,有家人的陪伴,就永远不会孤单,永远不会失去生活的方向。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24年10月于金源山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