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懂得 所以慈悲——从王弘诲“奏考回琼”说起”

元菊

琼北定安，富文九所，和美乡村。沿着竹林掩映的铺石小路，徐徐而行百二十米，有一片豁然开阔之地。400多年前，这位名叫王弘诲的海南名士，百年之后就安葬于此。

朗朗青山，金鸡岭见证了物换星移的悠悠岁月；沄沄流水，龙州河倾诉着贤臣名士的绵绵伟业。

在这个深秋初冬的海南，金风习习，天远云淡，空明澄澈，阳光穿过椰林洒落而下，画出婆娑斑驳的树影，我驻足在“奏考回琼”的石碑前，满怀虔诚与卑微，怨自己才疏计拙，无法准确描述出这位教育家高山仰止的伟岸形象，亦难以抒发出这位博爱者大爱无疆的家乡情怀。

一、苏轼和王弘诲二人对海南教育影响的对比

苏轼大家耳熟能详，不用在此介绍，那么我们先来认识一下王弘诲吧！

王弘诲，字绍传，号忠铭，广东琼州府（现海南省）定安县人，生于公元1541年，于公元1617年病逝于定安老家，享年76岁。卒后被朝廷赠太子少保，赐祭葬。王弘诲是明代名臣、教育家。历任庶吉士、翰林院检讨、编修、会试同考官、国子监祭酒、南京吏部右侍郎、南京礼部尚书等。在文学上卓成一家，著有《尚友堂稿》、《吴越游记》、《天池草》、《来鹤轩集》、《南溟奇甸录》、《南礼奏牍》、《文字谈苑》等名篇。他一生为官贤能清正、同情民众、关心教育事业，流芳千古。王弘诲自幼聪明好学，博览群书，20岁时乡试中举人第一名，嘉靖四十四年（公元1565年）登进士。

在王弘诲之前，众所周知，苏轼对海南教育的贡献比较大。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东坡不幸琼崖幸，遇见东坡，海南何其有幸！

“沧海何曾断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一代文豪苏轼留给学子姜唐佐的一联残句，不仅寄托了对琼崖学子应试登科的殷殷期盼，而且描绘了对海南文脉隆兴勃发的美好愿景。

述往事，思来者。苏轼对海南教育的贡献，在于带来中原文明，启迪开智，培养人才，树立琼崖学子“学优登仕、摄职从政”的坚定信心。几百年后，明代名臣与教育家王弘诲，通过“奏考回琼”为琼崖学子争取到了在本土应试的机会，极大方便了海南学子的应试，为海南教育走向平民化，对海南整体文明程度的提升起到极大地推动作用。

如果说苏轼是在沙漠里播下了文明的种子，用心浇灌使之生根发芽，那么，毫不夸张地说，王弘诲就是呵护文明之木免受狂风暴雨摧残，使之快快成长为一片森林。

二、年少时埋下了“奏考回琼”的种子

在古代，琼崖孤悬海外，由于风急浪险，很少有官员愿意主动渡海，来琼主持科举考试，所以一直不设科举考场。

考生为博取功名，哪怕是取得一个秀才，也要漂洋过海到几百里之外的雷州府。

海南儒生每参加一次考试，都要长途跋涉，耗时耗费，苦不堪言；考试多在秋季，台风多发，船毁人亡时有发生；加上海盗出没，绑票撕票，敲诈勒索，令学子雪上加霜，望而却步。可以说，赴考就是一场生死未卜的旅行。

明代嘉靖三十六年，也就是1557年秋季某日，临高知县陈址带着数百名儒生坐船渡海，赶往雷州准备参加一年一度的岁试，不料行至中流，遇到狂风巨浪。船只像一片枯叶一样卷入海里，船上人员连同县令在内，全部葬身琼州海峡。

那一年，王弘诲16岁。这件事情在他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也成为他心中抹不去的忧伤。

多年以后，他在给皇帝的奏折里说“独儒生之苦，乃臣生长于斯，少所稔闻而身历者，感激一念，积有岁年。”

因为苦过你的苦，因为痛过你的痛，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年少时埋下的种子，成年后生长发芽，开花结果，由此可见一斑。

三、“奏考回琼”始末

王弘诲当官后，关心家乡的文化教育，深知琼州儒生渡海应试的艰辛。隆庆四年（1570）王弘诲在翰林院任实录馆纂修时，便开始向皇帝递交关于解决琼州儒生渡海应试艰辛的奏疏。万历四年，朝廷招考贡士，王弘诲主持会试，于是借机再次递交《奏改海南兵备道兼提学疏》，他在奏疏中如实历述海南儒生赴考的艰苦，请求万历皇帝在海南设提学道，依甘肃的作法，在海南设立院试考场，让海南儒生就地参加考试。奏疏得到皇帝恩准，下旨施行。从此以后琼州儒生都在琼州应试，不需再踏海历险。后人把此称为“奏考回琼”。

四、“奏考回琼”得以成功的原因分析

一是王弘诲锲而不舍的努力。从隆庆四年（1570）开始，他就向皇帝递交关于解决琼州儒生渡海应试艰辛的奏疏。万历四年（1576），朝廷招考贡士，王弘诲主持会试，借机再次递交《奏改海南兵备道兼提学疏》，终获万历皇帝批准。

二是王弘诲个人的人格魅力。

首先，自己淋过雨，就想方设法为别人撑伞，这体现了王弘诲的慈悲之心和博爱情怀，这也是他有别于同时代海南籍官员的地方。

其次，一个奏疏批准的背后，需要很多官员的认同，包括当时首辅大人张居正，由此可见王弘诲具备良好的人格和官格。

最后，能够一槌定音的关键在皇帝，可见万历皇帝对王弘诲工作能力和个人品格的认可，才会“爱屋及乌。”

说到王弘诲的人格魅力，这里必须一提的是，“奏考回琼”获批后，王弘诲并没有宣扬自己。多年以后，他的学生才从他留存的奏疏底稿中发现此事，随后传播开来，真可谓“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三是奏疏情真意切，可操作性强。

作者娓娓道来，不是以理服人，而是以情动人，感人肺腑。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以数百名儒生葬身大海的悲惨事例，一下子就感动了万历皇帝。除此之外，奏折还提出了确实可行的操作办法，并没有简单粗暴的要求增设机构和人员，置其他官员的生死而不顾，而是用当时就有的海南兵备道来兼任提学职务，解决海南儒生就近应试问题。

五、晚年辞官回乡，致身于海南教育事业

万历二十七年（1599），58岁的王弘诲获准辞官，退休回乡后，一直致身于家乡的文化教育事业。

万历三十二年（1604），王弘诲倾出平生的储存，在龙梅村西南约1公里的永济建造定安第一座古塔——龙门塔，并在其中设藏经库，收藏了大量珍贵的经书典史、百科知识及其所有遗作，还登塔题词四首。可惜古塔在日军侵琼时，被叛逆破坏，遗迹无存。

万历三十三年（1605），王弘诲又在定城文庙东侧主持创建定安“尚友书院”。此外还资助修建澄迈的“天池书院”，文昌的“玉阳书院”等，并亲自到这些书院授课，大力宣扬文教，为海南学风振兴，特别是为定安在清代出炉探花和两对父子进士立下了不朽功勋 。

现如今，定城镇东街还存有一座生祠，这是海南生员和童生在他有生之年为他建造的。其中还保存有他的门生，明状元焦弘书赠的对联等文物。

王弘诲的故居位于定安县雷鸣镇龙梅村，藏有他的画像，还有一座纪念坊，正面为“太史坊”，背面是“解元坊”。

至于他的墓葬之地则在富文镇九所村，前面已经提到过。

之所以撰写此文，主要是对这位名士的景仰，还有对海南这片土地的热爱。更何况，他的墓地就位于我联系的富文九所村。

感兴趣的朋友，如果您恰好就在海南，或者准备来到海南，不妨到这几个地方走走，对这位教育家做深度了解吧！

“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平凡的文字从来都不是摄人心魄的工具，不朽的灵魂才是直抵心灵的伟力。

“ 青山不墨千秋画，绿水无弦万古琴。”最后，让我借林则徐的一联诗表达我对这位名士的无限景仰！

随文附《奏改海南兵备道兼提学疏》

2024—10—15 彭元菊于海南定安

附：奏改海南兵备道兼提学疏

时间：明万历四年（1576）

作者：王弘诲（南京礼部尚书）

奏为边海儒生极苦，比例恳乞天威议处，以弘治化事。臣窃惟今天下称边而苦多事者，则广东是已。广东所属最远而苦者，莫如琼州。琼去京师，水陆将万里，上官大吏终岁不至，吏情民隐蔽而不获上闻者常十而九。臣姑不暇具述，独儒生之苦，乃臣生长于斯、少所稔闻而身历者，感激一念，积有岁年。幸今叨蒙国恩，备员史馆，复际圣化雍熙，四海章缝辈举，蒸蒸然仰见德化之成。而臣海邦儒生苦切至情，远望天门，无由自达，故不敢避鈇钺，披沥为皇上陈之：琼州所属地方，州三县十；环海而周者，为里凡二千有奇。青衿士子集督学就试者，不下数千计。然涉鲸波之险，督学宪臣常不一至，每大比年，惟驻节雷州，行文吊考。自琼抵雷，航海而北，近者如琼山、定安、文昌、澄迈、临高、会同、乐会七县，或二三百里，或四五百里；远者如儋、万、崖三州，陵水、感恩、昌化三县，或七八百里，或千余里。贫寒士子，担簦之苦已不待言，乃其渡海率皆疍航贾舶，帆樯不饰，楼橹不坚，卒遇风波，全舟而没，往往有之。异时地方宁静，所虑者风波耳，近来加以海寇出没，岁无宁时。每大比年，扬帆海上，儒生半渡，尽被其掳。贫者陨首而无还，富者倾家以取赎。其幸而无事者，皆出一生于万死耳！言之可为痛心。至于督学宪臣，不知其苦，只执常格，严程限试。儒生逼于期会，不惮危险，所伤甚多。如嘉靖二十六年，覆没者数百人，临高知县陈址与焉，并失县印，可为往鉴。间有一二提学能体悉者，不过行文该府截考。夤缘作弊，黜陟不举，考察不行，教化废驰，士习厌怠。如隆庆三年恩选贡例，惟琼山、定安、澄迈、会同等县考选，余各州县以一时远不及试，竟置不录，致使朝廷浩荡之恩，远方臣子勿获沾被。臣窃观天下儒生之远而苦，未有若此之甚者也。查得陕西、甘肃地方，先因隔远，提学巡历不周，改属该御史，至今称便。琼州之远无异甘肃，艰危险阻抑又倍之，揆之事体诚为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