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1974年的春天来了。乡下的春天,细雨纷飞,田埂上的茵茵小草缀满雨珠,晶莹闪亮。燕子花开满了田野,像火一样蓬勃。沟渠边的杨柳吐出了嫩绿的枝条,羞羞答答。盎然的春意,让人的情绪轻扬起来,也让人的思路开阔了些许。灰暗的冬天已经过去,牛伢的心里没有原来那么郁闷那么迷茫了。他想好了一条路,一条通往他的大学梦想的路。</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在一个黑夜里,一只喜鹊在牛伢家屋门前的一棵苦枣树上喳喳地叫着。在屋里破篾的有根婶听到喜鹊的叫声,高兴地说:</b></p><p class="ql-block"><b>“喜鹊喳喳,喜事到家。我们家里有喜咯。” 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她的瓜子脸上仿佛乐开了花。家里人都跟着乐了。只有有根叔不乐。他提着旱烟管吧了几口烟,挥动着手说:</b></p><p class="ql-block"><b>“非也,非也,喜鹊叫并非都是喜事。还要看叫的时段呢。有书云:喜鹊亥时叫,主有口舌争。现在大约是10点左右,实属亥时。这不是好事哟。这几天,都长个记性,出了门跟人说话,要和气点。莫争,莫吵,莫逞口舌之快,免得贻禍终身。”</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次日的清早,天气转晴,太阳带着地面上尚未散尽的水气,从陈家岭那一排密密麻麻的破旧老屋背后,艳艳升起,给农家院子里涂上了一层红红的彩色。邻家的公鸡扯着嗓子叫过几遍后,牛伢扛着锄头,出了家门,朝田野走去,加入了社员们挖土栽油菜的队伍。那一堆社员里,有惹事生非的缘仙嫂子,有火暴脾气的木癞子,有事事咬金(计较)的仇胡子,有称王称霸的安驼子。这些人碰到一块,就吵架。牛伢对父亲昨晚的嘱咐,虽然半信半疑,但他还是保持了谨慎的态度。别人说是非,他不插嘴。</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大伙 好不容易干完了早活,一大片草地,很快变成了一块块土块,整整齐齐。栽上一行一行的油菜秧,面貌一新。早工收工了,太阳懒洋洋地爬上了天。社员们在阳光下背着锄头,三五成群,拖拖拉拉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只有牛伢,一边走路,一边如往常一样默记抄在手上的英语单词。不管走在哪里,他都这么地走路。他相信,他将来总有一天能走进他的大学梦想。他走得慢,走得掉到队伍后去了。不料想,还有比牛伢掉队掉得更后的,好像在等他。</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喂,牛伢,等我一下咯,我有一咂好路跟你说。”这人叫陈克军,是队上陈正强的大儿子。陈正强原本是一名公办小学老师,但他出身不好,地主家庭,后又被打成右派,被清理出了教师队伍而当了农民。有根叔是队上的队长。他不耍威风,不吃住人,不害人。陈正强是左右邻里,人也忠厚老实,有根叔从来没有把他当外人,更没有把他当阶级敌人。陈正强是读书人,有根叔读过几年私塾,也算是读书人,彼此关系不错。陈正强的大儿子陈克军也算是读书人。他读了一肚子书却埋没了。陈克军很爱读书,好书如命。他走路时,哪怕在地上看到一块碎纸片,也要捡起来如痴如醉地读着上面的文字,读得背得下来。他本来可以读书破万卷,但他在凄凉的人生路上品尝不到甜美的知识之果,只能拾捡别人弃之不食的烂瓜劣果。他也曾有过很多美好的梦想,然而他的梦想都因父亲的问题而破灭,也因父亲的问题而重新燃起。遗憾的是,烧起来的梦想在凄凉中终归消失。其实,他写得文章,算得数,还画得画,算是一个人才。他比牛伢大六七岁,但他和牛伢很说得来。只可惜,他身上有恙疾,睡觉时半闭着眼。出气时,肚子里好像有一只猫叫,哈啰气鼓嗝。他说话很费力,但他还是一五一十地把好路告诉牛伢说:</b></p><p class="ql-block"><b>“我耶耶原来有个同事叫王泽明,是兰溪镇初级中学的老师。王老师昨天来我家和我耶耶叙旧时说,他们学校的一位英语老师病了,暂请一个月假。学校冒得人上课,捻哒粑粑要火烧,到处请代课老师,找不到人。你的英语呱呱叫,何解不克代课呢?刚刚都在挖土,我没跟你说,我怕有人戳你的烂事。”牛娃听了陈克军的好路,却犹豫了一下,说:</b></p><p class="ql-block"><b>“我何海不想克咯?我的心里动动策嘞。只是我不晓得何解克联系,又不认得那个学校的人,冒得牵线搭桥的。”牛伢确实很想去。他去代得课的话,他就挣得钱。挣了钱,他可以继续自学英语,母亲也不会念他的啰嗦而且他还可以边教边学,教学相长。他想这才是一条通往他的大学梦想的路。陈克军带来的好消息,让牛娃喜出望外,他巴不得马上去学校上课。陈克军许诺牛伢说:</b></p><p class="ql-block"><b>“有啊,王老师就是桥。要不,明天我带你克找王老师。”</b></p><p class="ql-block"><b>“那太好了。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第二天一大早,陈克军带着牛伢去找王老师。东方慢慢现出一片鱼肚白色。马路两旁的杨柳摇曳在微微的晨风里。柔柔的枝条挂着露珠,闪闪亮亮。一只绿壳蛐蛐跳到牛伢的衣袖上,撑着两只肥壮的褐色后腿,低着尖尖的头,睁圆着细细的小眼,胆怯地盯着牛伢,发出几声“蛐蛐”的尖叫,不停地煽动着头顶上两根软软的触角,它也像牛伢一样在探路前行。牛伢不懂它的叫声,便用另一只手来捉它,蛐蛐振开翅膀,“噗”地一声飞走了。</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陈克军走路出气不赢,很费力,但他还是一步一步前行。其实,他前行的每一步,都走进了真挚友情的深处。他们走了十几里路,终于到了兰溪镇初级中学王泽明老师家。王老师直接把牛伢直接带到了校长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是一间破旧的的教室。牛伢和校长面对面地坐在课桌上。校长姓杨,叫杨白云,四十来岁,身穿一套蓝色运动服,像个运动员,显得生龙活虎。王老师为牛娃作了简要的介绍,然后杨校长和牛伢说起了代课的事宜:</b></p><p class="ql-block"><b>“牛伢老师好!首先,我要说的是,王老师引荐的人学校信得过。我们欢迎你。”</b></p><p class="ql-block"><b>“谢谢杨校长的信任,我很高兴来你们学校代课。”</b></p><p class="ql-block"><b>“我先说说学校的班级情况吧。学校现有8个初中班,其中4个初一班和4个初二毕业班,还有1个高二毕业班。生病请假的老师教的是高二毕业班。现在,牛伢老师你来了,就代这个班吧。”听到代高二的课,牛伢心里紧了一下。这所学校不是初级中学吗?怎么冒出一个高二毕业班呢?他自己高中才毕业,怎么教得了高中毕业班呢?牛伢不由得不紧张了起来。他惊讶地问:</b></p><p class="ql-block">“啊,教高二毕业班吗?”</p><p class="ql-block"><b>“是啊,生病的老师教的是高二毕业班。你是代她的课的老师,当然你教她的班呀。再说,学校不好动教初中的英语老师。一个萝卜一个坑。”虽然这事出乎牛伢的意料但他没有打退堂鼓。他知道,他如果打退堂鼓,代课的机会就泡汤了。管它呢,教高二就教高二吧。先答应下来再说,他应声了一下说:</b></p><p class="ql-block"><b>“哦,原来是这样的啊。”</b></p><p class="ql-block"><b>杨校长继续交代说:</b></p><p class="ql-block"><b>“关于代课工资的事,按国家规定,月工资27元。代课时间,暂定1个月,每周开课5节。哦,还有一件事要说明,学校教师住房紧,我们不提供代课老师的住宿和伙食。你得自行解决。不过,你可以自带粮食交学校食堂搭伙。你还有什么困难,以后再商量。这样安排,如果你觉得行,你明天就来上课吧。”</b></p><p class="ql-block"><b>“好的,我明天来上课。”杨校长和牛伢握手告别,他火急火燎地去学校操场指挥教师的篮球赛去了。</b></p> <p class="ql-block"><b>牛娃回到家,心急如焚,担心与自己几乎同龄的学生不听课,甚至担心有人故意给他出难题,让他下不了台。他打听到,兰溪镇中学的学生不好教,调皮捣蛋的多。他害怕第一堂课就上不下去,更不要说去上一个月的课了。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可是明天就要进课堂,火烧到眉毛上了。他茶饭不思,坐立不安。情急之中,他突然想到了在陈家岭小学当民办老师的李雨湘老师。</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李老师是牛伢的高中同学李梦容的叔叔。他们见过面,后来就成了朋友。 那时,民办老师是没有列入国家教师编制的教学人员,实际上是半农半教的老师。不过,李老师看上去是全教而没有半农过的老师。他个高背直,是个高大魁梧的人,好像生活的压力尚未压弯过他的腰。粗眉大眼而且目光如炬,好像看得穿世态炎凉。微红的脸上未曾被太阳晒黑过,不过也深深地刻着几条皱纹。皱纹里写满了他在民办教师这个尴尬职业中无尽的沧桑。他衣着朴素,但衣扣整齐。冬天里,他总喜欢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呢子帽,上身穿着一件黑色棉大衣,下身穿着一条黑色土布裤。一派翰墨先生的模样,仿佛刚从黑暗的社会里走出来。人如其貌。李老师的老书功底很好,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字体正楷,俊秀而有力。那时,乡下人家的墙外,家家户户用石灰粉刷一块四方语录牌,上面写着毛主席的话。陈家岭上百来户人家的语录牌都是李老师抄写的。岭上的人都晓得他是翰墨先生。他教书不拿工资,只记工分。五十开外的李老师,是读老书出身的,但他说话并不之乎者也。他虽说每天站在三尺讲台上但他见多识广,主意多。</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李老师,我碰到难题了。”牛伢见到李老师劈头就说。</b></p><p class="ql-block"><b>“牛伢,莫急,碰到什么难题了呀?慢慢道来。”牛伢把明天要去兰溪镇中学代课的事和盘托出,全都说给李老师听。李老师闭目运神了一会,好像陶醉其中。然后,他不温不火地说:</b></p><p class="ql-block"><b>“俗话说啊,打得一堂开,免得百堂来。你的第一堂课是最要紧的课。上好了第一堂课,你就成功了一半。这样,学生就会服你。其实啊,你要学生服你,你得先让学生信你。你要学生信你,你得拿出你的看家本领。”听到李老师的这一句富有哲理的话,牛伢突然开窍了。他觉得他有了让学生信服的本领,他可以背诵灵格风英语啊。对,就是灵格风英语!没有想到,他借助张之龄老师的留声机学到的《灵格风英语教程》英语派上了用场。他决定明天的英语课堂上给学生露一手绝活,让他们产生一种效果:先声入耳,才华入心。这样,学生不就服服贴贴地听他讲课了吗?牛伢如释重负。</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走出李雨湘老师家,田野里的燕子花仿佛在阳光的照耀中对他热烈地微笑,沟渠边的杨柳枝条仿佛在春风的吹拂下对他妩媚地鞠躬..........</b></p> <p class="ql-block"><b>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b></p><p class="ql-block"><b>湖南省翻译协会会员</b></p><p class="ql-block"><b>广东省侨界作家协会会员</b></p><p class="ql-block"><b>双语作家</b></p>